神里充满钦佩。

“哦，是么？我看人很准的，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内心。小姐，依我看，你的这位云先生，他救人不是为了行善，而是在赎罪。”

“你说什么？云先生怎么会有罪，真是信口胡说。”

“我见过真正的医生，和你们二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这位云先生，我仔细观察过的，他长着一双杀人犯的眼睛，他哪里是医生，简直是个天生的杀手。你应该害怕他，而不是崇拜他。”

云逸心中一惊，这个旧人居然像个会算命的神仙一样。6号算得很准，他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感到愧疚，为了永生，就算现在让他亲手杀掉所有人，也在所不惜——他天生像个机器人，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也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和ai融为一体。

“你说云先生是杀手，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不敢说我是什么人，但我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我早就看出来，这世上已经没有真正的人了，只剩下被理性驯化的奴隶，他们被知识所束缚，被道德所约束，被秩序所压抑，或油滑或木讷，被称作‘文明人’；还有一种，是蒙昧无知的野兽，他们依靠本能活着，生活里只有捕猎、吃肉和交配。我一直在尝试做一个不同于这二者的人，你知道这有多难吗？不过，被他这么一提醒，我觉得杀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要做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杀手，不是奴隶，也不是野兽，因为野兽杀生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杀手杀人必然出于一个崇高的目的，不管是复仇还是惩恶扬善、报效祖国。哦，准确地说，这不叫杀手，这叫侠客，这叫……这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那个词了……”

“哈哈哈，搞了半天，你想当英雄？”

“英雄……对，我就是想当英雄！那又怎样？我就说这个时代的人没救了，想当英雄难道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你们不是医生吗，你们不是来帮我进行心理治疗的吗？医生不应该关爱患者吗？医生不应该尝试去理解患者吗？怎么连你们也嘲笑我，恶毒，真是恶毒啊！哦对，我差点忘了，在你们看来，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病人，比你们低一级，不论我说什么，你们永远都不会把我看作和你们平等的人，不会把我当作同胞、兄弟，人人平等就是句空话，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哦，我明白了，没有优越感你们是活不下去的，你们才有病，你们才有病啊……”

“当英雄要有魁梧挺拔的身姿，坚韧不屈的意志，不怕牺牲的精神，这些东西你有吗？我看你既不自信，也不从容。”

“哈哈哈，又是这句话！是啊，是啊，他们自信，他们从容！那是因为他们顺应规则，服从于秩序，他们是现有制度的维护者!他们从小什么都不缺，见的世面更多，从来不需要压抑自己，忍气吞声，从来没有受过欺负! 他们说话有底气，是因为他们有钱有势。他们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能承担得起后果，只要顺应规则，追随时代潮流，他们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当然可以昂首挺胸，充满自信。可我呢，我所有的顺从都是装的!不过，我只是暂时忍耐而已，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要灭了他们！时代流行留辫子，他们就留辫子，时代流行剪短发，他们就剪短发，时代流行染发、烫头，他们就染发、烫头……可他们心里的辫子从未剪掉!连狗都知道忠于自己的主人，我看他们连自己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就是一群盲目的瞎子！他们连狗都不如！还说什么自由意志，可笑，可笑啊……”

“这……”护士一时语塞。

“从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憎恶规则，憎恶现实，每一刻，这些可恶的规则都在束缚着我，拖拽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使我寸步难行。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只要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会失去朋友，失去前途，失去一切，万劫不复……甚至只能拿道德来标榜自己……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如果哪天装不下去了，我只能选择举起枪。每一刻，我都得克制自己拿枪的冲动，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手总是颤抖……”

6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闭上了双眼，手指插进湿漉漉的泥土中。

“同情弱者没有意义，崇拜强者也没有意义，因为弱者会变强，强者也会变弱。也许你救的那个落水者日后会变成杀人恶魔，也许你崇拜的英雄以后会堕落成废物……我受够了诗人和作家那些含糊不清的象征和隐喻，他们只是在故弄玄虚。因为如果写得太直白，观点太明确、太具体、太露骨，他们就会露馅儿，就会被真正的行家推倒，就会有群众跳出来反驳他们，反对他们，毁了他们的名，就会有城堡里的人来抓他们，他们害怕了!他们为什么那么急切地表达自我？因为他们不幸福，因为他们不甘心，因为他们还有欲望！”

6号把头栽进了泥里。

“是的，欲望……他们苦心创作，不过是为了寻求认同，企图填补灵魂的空白。如果他们真的幸福，就会和爱人一起去周游世界，互诉衷肠，为何还需要通过写作来表达自我？那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傻子才会这样做！”

说完，他睁开了眼，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护士。

“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护士一脸不屑地说。

6号没有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