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之后,叠成一个方胜的形状,封得妥妥当当的,交给玳安收起来,说道:“不管咋样,你一定要好好跟他说。等他生日的时候,千万要来一趟。我在这专门盼着他。”那个玳安吃了点心,妇人又给了他几十文钱。临出门上马的时候,妇人说:“你回到家见到你爹,就说六姨根本没骂你。他要是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天坐轿子亲自去哩。”玳安说:“六姨,你这就像卖粉团的撞见敲板儿蛮子叫冤屈——自找麻烦哟。”说完,骑马走了。
那妇人每天盼啊等啊,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得音信。七月快过完了,到了西门庆的生辰。这妇人过一天就像过三年,盼一夜就像过半年,等得一点消息都没得。不知不觉就银牙暗咬,星眼流波。到了晚上,只得又把王婆喊来,安排酒肉给她吃了,从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给她,央求她到西门庆家去请他来。王婆说:“这早晚,不是喝茶的时候就是喝酒的时候,他肯定不得来。等老身明天一大早去请他嘛。”妇人说:“干娘,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莫忘了哈!”婆子说:“老身管起这一门事儿,咋个会误了你的勾当嘛?”这个婆子没得钱就不得动,得了这根簪子,吃得脸红红的,就回家去了。再说妇人在房中,香薰着鸳鸯被,仔细地剔着银灯,睡不着,短叹长吁的。正是:弹了好多回琵琶,夜久了还在殷勤弹奏,寂寞的空房里不忍心再弹。
于是独自弹着琵琶,唱了一个《绵搭絮》:哪个想到你另外有了女人哟,气得我像醉了又像痴了,斜靠在帏屏上故意瞎猜,不明白。咋个丢得开嘛?传书寄信,你又不来。你要是负了我的恩情,人不跟你结仇天都要降灾。
妇人一夜翻来覆去,根本没睡着。巴到天亮,就喊迎儿:“到隔壁去看看王奶奶去请你爹去了没得?”迎儿去了没得好久,回来说:“王奶奶老早就出去了。”
且说那个婆子早晨出门,来到西门庆家门口打探询问,都说不晓得西门庆在哪里。在对门墙脚下等了好久,只见傅伙计来开铺子。婆子走上前去,道了个万福:“动问一声,大官人在屋头没得嘛?”傅伙计说:“你老人家找他干啥子嘛?还好问的是我,要是问别个,第二个也不晓得他在哪里。大官人昨天寿诞,在屋头请客,吃了一天的酒,到晚上拉起一群朋友往院里去了,一晚上都没回家。你到哪里去找他嘛!”这个婆子告辞,出了县衙来到东街口,正往勾栏那条巷子走。只见西门庆骑着马远远地从东边过来,两个小厮跟到起,这个时候宿酒还没醒,醉眼朦胧,前俯后仰的。被婆子高声喊到:“大官人,少喝点儿嘛咋个样嘛!”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到起。西门庆醉醺醺地问道:“你是王干娘哇,你来怕是六姐在找我哇?”那婆子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没说几句话,西门庆就说:“小厮回到屋头跟我说了,我晓得六姐恼我得嘛,我现在就去。”那西门庆一边跟着婆子走,两个人一递一句,说了一路的话。
等到了妇人的门首,婆子先进去,报告说:“大娘子恭喜哦,还多亏老身,没得半个时辰,就把大官人请起来了。”妇人听到他来了,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连忙出房来迎接。西门庆摇起扇子进来,带着酒意半醉的样子,跟妇人作揖。妇人回了个万福,说:“大官人,贵人难得见面哟!咋个把奴家丢到起,一向都不来晃个影子?屋头有新娘子陪伴,恩恩爱爱得像胶和漆一样,哪里还想得起奴家嘛!”西门庆说:“你莫听别个乱说,哪里讨啥子新娘子嘛!因为小女出嫁,忙了几天,没得闲工夫来看你。”妇人说:“你还哄我嗦!你要是不是怜新弃旧,另外有了别个女人,你指到起你那活蹦乱跳的身子发个誓,我才信你。”西门庆说:“我要是负了你,生碗来大的疔疮,害年的黄病,匾担大的蛆叮口袋。”妇人说:“负心的贼!匾担大的蛆叮口袋,关你啥子事嘛?”一只手伸到他头上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扯下来,往地上一丢。慌得王婆赶紧在地下捡起来,替他放在桌上,说:“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一来就是这个样子。”妇人又从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看,却是一点油金簪儿,上面刻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却是孟玉楼带来的。妇人猜是哪个唱曲儿的送给他的,夺过来放在袖子里,说:“你还不变心嗦!奴家给你的簪儿跑哪点儿去了嘛?”西门庆说:“你那根簪子,前几天因为酒醉跌下马,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找的时候就不见了。”妇人把手伸到西门庆脸边弹了个响指,说:“哥哥儿,你醉得眼睛花成这样嗦,哄三岁娃儿都不得信!”王婆在旁边插嘴说:“大娘子莫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看到蜜蜂儿刺屎,出门就像獭象绊了一跤——原来只看得到远处看不到近处。”西门庆说:“紧到她麻犯人,你又在这瞎闹。”妇人看到他手中拿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对着亮处一照——原来妇人一向熟悉风月之事,看到扇上好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怀疑是哪个妙人给他的——不由分说,两把就给扯烂了。西门庆去救的时候,已经扯得稀烂了,说:“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一直藏起没舍得用,今天才拿了三天,就被你扯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