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似漆(1 / 2)

红彤彤的曙光映照着窗纱,妇人睡起,半拖着罗袂。哪里像平常那样睡起后,到日头高了都还没起来。玉楼那里阵阵催花的风,楼上的人难以入睡。有了那么一个人儿在眼前在心里头哟。

话说西门庆自从娶了玉楼在家头,新婚燕尔,恩恩爱爱得像胶和漆一样黏糊。又遇到陈宅派文嫂儿来送信,六月十二号就要娶大姐过门。西门庆慌里慌张地攒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嫁过来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给了大姐。这三朝九日的,忙乱了一个多月,都没往潘金莲家头去。那妇人每天把门框都靠遍了,眼睛望得穿。喊王婆到西门庆门首去寻,门首的小厮晓得是潘金莲派来的,大多都不理她。妇人盼得紧得很,看到婆子回来老,又喊小女儿到街上去寻。那小妮子咋个敢进他那个深宅大院嘛,只在门首转来转去打探,没看到西门庆,就回来老。回到家被妇人骂到脸上去,怪她没得用,还要喊她跪着。饿到晌午,又不给她饭吃。这个时候正好是三伏天,妇人怕热,吩咐迎儿烧热开水,伺候到起要洗澡。又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身上只穿起薄薄的纱短衫,坐在小凳儿上,盼不到西门庆来,骂了几句“负心贼”。没得啥子心情,用纤纤细手从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起打一个相思卦。正是:碰到人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咪咪地卜金钱问远方的人。有《山坡羊》为证:那绫罗袜子,天然生就,红得像云一样染就了相思卦。像藕生芽芽,像莲卸花,咋个缠得些儿大哟!柳条儿比起才刚半叉长。他不想咱,咱咋个可能不想他嘛!靠到起门儿,悄悄咪咪地放下帘儿,哎呀,空让奴在被儿里头喊起他那个名儿骂。你咋个贪恋烟花之地,不来我屋头嘛!奴的眉毛淡淡的哪个来画嘛?啥子地方的绿杨拴得到马嘛?他辜负咱,咱咋个可能辜负他嘛!

妇人打了一阵相思卦,不知不觉就觉得困倦起来,就歪在床上打盹睡着了。大概一个时辰后醒来,心中正没得好气。迎儿问:“热水热好了,娘洗澡不洗嘛?”妇人就问:“肉角儿蒸熟没得?拿来我看哈。”迎儿赶忙拿到房中。妇人用纤纤细手一数,原本做了一笼三十个肉角儿,翻来覆去数来数去只有二十九个,就问:“那一个跑哪点儿去了嘛?”迎儿说:“我根本没看到,只怕是娘数错了哟。”妇人说:“我亲自数了两遍,三十个肉角儿,是要等你爹来吃的。你咋个偷吃了一个嘛?你个娇滴滴的淫妇奴才,你馋痨馋痞犯了嗦,心里面就想这个肉角儿吃!你大碗小碗的饭都吃不下切,我做来孝顺你的嗦?”然后就不由分说,把这个小妮子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得这个妮子像杀猪一样叫唤。还问她:“你不承认,我肯定要打你一百下!”打得这个妮子急了,说:“娘莫打了,是我饿得心慌,偷吃了一个。”妇人说:“你偷了还赖我数错了嗦?眼看起你就是个牢头祸根淫妇!有那个死鬼在的时候,动不动就去告状,今天你又跑哪点儿去告状嘛?还在我跟前弄神弄鬼的!我今天非要把你这个牢头淫妇,打得你下半截遭不住!”打了一阵,穿上小衣,放她起来,吩咐她在旁边打扇。打了一阵扇,妇人嘴里又说:“贼淫妇,你把脸伸过来,等我掐你这脸皮两下子。”那个妮子真的把脸伸过来,被妇人尖尖的指甲掐了两道血口子,这才饶了她。

过了好一阵,妇人走到镜台前,重新梳妆打扮一番,然后在门帘下站起。也是老天帮忙,正好看到玳安夹着毡包,骑着马,从妇人的门首经过。妇人喊住他,问他到啥子地方去了来。那个小厮嘴巴甜会说话,经常跟到西门庆在妇人家头走动,妇人经常给他点好处,所以关系熟络得很。玳安一边下马来,一边说:“俺爹喊我去送人情,刚从守备府里头回来。”妇人喊他进门来,问道:“你爹屋头有啥子事嘛,咋个一向都不来晃个影子?想必是另外找了个心头甜的姊妹了噻。”玳安说:“俺爹没再找姊妹,只是这几天屋头事情多,抽不开身来看六姨你。”妇人说:“就是屋头有事,也不至于把我丢到起半个月,连个音信都不送一个嘛!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接着又问玳安:“有啥子事嘛?你给我说。”那个小厮嘻嘻笑起,就是不肯说。妇人看到玳安笑得有原因,越发追得紧,问道:“到底有啥子事嘛?”玳安笑起说:“只说是有桩事儿罢了,六姨你硬是吹毛求疵问个啥子嘛。”妇人说:“好你个小油嘴儿,你不对我说,我就恨你一辈子。”小厮说:“我给六姨你说,六姨你千万莫给俺爹说是我说的哈。”妇人说:“我绝对不得给他说。”玳安就这么这般,把家中娶孟玉楼的事情,从头到尾给妇人说了一遍。这妇人不听还好,一听,不由得珠泪顺着香腮流下来。玳安慌了,就说:“六姨,你原来这么小气哟,所以我才不得给你说。”妇人靠到门儿上,长叹了一口气,说:“玳安,你不晓得,我跟他以前那么深的恩情,今天咋个一下子就被他抛开甩脱了嘛。”忍不住眼泪纷纷往下落。玳安说:“六姨,你何苦这么伤心嘛。屋头俺娘也管不到他噻。”妇人就说:“玳安,你听我说:那个混账东西心歪得很,都不来一个月了。我绣的鸳鸯被空了三十个晚上。他那俏心思跑到别处去了,我这傻心思还在这痴痴等起,不该把人恁个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