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凌烨,那家伙只因顾淮川没给他那本书就屠了顾家村,想起那双淬了毒的狐狸眼,心底登时一片悲凉。
“顾淮川!顾淮川!”
林烬舟发了疯似的朝县衙跑过去,曾经人满为患的卓县此时安安静静,一路上只能见到零星几个抱着亲人尸首痛哭的起义军。
“姐姐,你回来了。”
顾淮川站在县衙后院的一棵榕树边上,他看到林烬舟面露心虚,不着痕迹地收走刚刚挂在树枝上的绳子,可依旧被眼尖的林烬舟发现。
她气得脸色通红,箭步冲上去一把抢过绳子摔在顾淮川脸上,失控吼道:
“顾淮川!你这是干什么?拿着绳子吊死了然后一了百了吗?”
顾淮川别开脸,脏污的俊脸上满是泪痕,他不敢看林烬舟的眼睛,也不愿跟她讲这段时日的惨状。
“凌烨那畜生放水了是吗?他安全回去了,依旧打开兖州大坝,所以所以这里才成了一片汪洋”
顾淮川微微侧过脸,满是悲戚的眼睛和林烬舟对上,又快速别开。
“顾淮川,你吊死了,死去的兄弟们就能回来吗?你要是吊死了,姓凌的那帮畜生会乐得张牙舞爪,外面那些还活着的人就只能跟着你一个个地上吊!
整个中原不止云州一个地方,你只要还活着,就有无数次爬起来的机会!
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凌家的畜生,你竟然还上吊!要死也选个爷们点的死法成不成!”
林烬舟嘶吼着,忽然感觉到嗓子一阵刺痛,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她肩膀下沉,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面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刻红着眼睛看着自己,林烬舟与他沉默对视,这才想起顾淮川今年才十九岁,自己这话说得太重了。
林烬舟眼睫低垂,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张开双臂抱住颤抖着的顾淮川,轻声哄着:
“没事了,不哭,不哭,只要还活着就行。”
二人站在树下哭了好一会,直至一缕金光穿破云层打在顾淮川冰凉的身体上。
阳光让这个一心求死的人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他止住眼泪,抬手为林烬舟擦掉脸上的泪珠。
这一双手皮肤粗粝,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又脏又糙,现在混着林烬舟的泪水,越擦越脏,给她白嫩干净的脸上糊了好几道泥印子,好好的姑娘让顾淮川擦成了花猫。
“你笑什么?又哭又笑跟神经病似的。”
林烬舟抬手砸在顾淮川肩膀上,锤得他踉跄着后退。
“姐姐”
“我在呢?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叫叫你”
顾淮川呜咽着像一只大狗,逗得林烬舟哭笑不得。林烬舟拉着他的手,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心里一阵后怕,若是自己刚刚没有及时赶到会怎么样?
也许会看到一具随风飘荡的尸体,只怕是自己也会受不住刺激跟着上吊。
二人整合城内还活着的人,原本的一万之众经历洪水洗刷后只剩下两千不到,青壮年只有五百名,剩下的全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孩子。
杨正修的铁匠铺还挂着三十把没有安装刀柄的唐刀,他和女儿在运送吃食的路上遭遇雷击。
李寻春在凌烨开闸放水的那天失足掉落堤坝,李寂冬没有拉住他,兄弟俩一齐被洪水吞噬。
那个打仗特别勇猛的齐忠宁也是那天没的,陈翠莺听到丈夫没了的噩耗,趁人不注意也跳进滚滚洪水中。
乱世之中死很容易,难的是活着。
一切回到,但又好像不完全一样。
顾淮川一连忙了半个月,期间吃饭、睡觉全靠林烬舟催着,忽然有一天,他主动说饿,也不用林烬舟催着,困了就去睡觉。
夜里,林烬舟站在窗边,瞧见顾淮川房间里映出来的点点烛光,叹了一口气。洪水退得差不多了,他要走了。
一万多条人命,千亩良田顷刻间化作汪洋,谁能不恨呢?
第二天一早,林烬舟推开顾淮川的房间门,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这里没人来过。
林烬舟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麻布衣衫,随着顾淮川的脚步朝州府走去。
痛恨凌烨的不止他一个。
午夜十二点,云州府城门内传来阵阵打更声,待一片乌云遮住滚圆的月亮,顾淮川从城门不远处的草丛中钻出来,他按照地图寻到东户门,站在城门口警惕地看向四周。
反复确认没有别人后,顾淮川双手交叠作筒状,极其不自然地发出猫叫声:
“喵~喵~喵~”
三声猫叫过后,城门楼子上甩下一根长绳,顾淮川抓紧绳子爬上去。触及城门时,陆靖声伸手将他拉上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别出声,跟我走。”
顾淮川沉默地跟在陆靖声身后,两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陆靖声谨慎地推开门点燃一只蜡烛,低声道:
“顾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想要小畜生的命?”
顾淮川闻言心中大震,当即掏出匕首护在身前,警惕问:
“你怎么知道?”
陆靖声没有回答,只是朝他身后努了努嘴。
顾淮川转头,视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