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没有多言,迎着又飘起来的风雪入城——其实他对上面那位的指令,什么为了牵制起义势力,而面对草原妥协谦让的行为,早就心有怨念。
他是此城原本的将领,虽然名义上是个副将,其实话语权不小,而且他连带着看不惯头上的严不还——空降的上司没人会喜欢,更何况还是个给那位做事的狗腿子?他们这些将领和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憋屈的不是跟草原交锋的时候落下乘,而是一兵一卒都不动,便撤退忍让,白白将城池送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没见过这么荒唐的。
严不还好歹有些本事,不然也不会被上面看重拉拢,但是种种情况下来,林岳觉得对方空有才能,实际上就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阴阳两道搁生死,自此不分贵贱人——人世走一遭,长路尽头,终究还是枯骨一具,这是宿命,谁都逃不过。”
说着,远远看见严不还的身影,林岳冷哼一声,特意绕道走了,王裨将连忙跟上——这林将忽然文邹邹的一句,他还怪不适应。
严不还没有穿盔甲,一身便衣,在军营里转,看着来往的士兵,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操练声,其实心里也迷茫的厉害。
他感激上面那位的知遇之恩,便是燕寻风这般有才能的将领都狠下心扼杀了,一声令下,就算承着骂名也撤军,对结果即便是有了预料,可听说草原人屠城的行为,也还是惶恐。
“蛮夷纵马驰入,挥刀屠戮,无论老幼,皆难幸免,婴孩啼哭声绝,妇孺泣泪成血。男子奋死相抗,然寡不敌众,纷纷倒于刀下。
烈火熊熊,屋舍尽焚,黑烟蔽日,尸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腥风弥漫,惨不忍睹。其状之凄,其景之怖,令人毛骨悚然,天地为之变色,鬼神为之泣涕。”
看着撤出的城池传来的书信,他整夜难眠。
他不仅对不起那些百姓,也对不起手下的那些士兵。
被拉来充壮丁的那些穷苦士兵,他们被当做战场上的消耗品,吃不饱穿不暖,但是大敌当前,却是第一批被拎出来带头冲锋的。
忘了是哪一场战,看着投石从高空坠落,那些瘦弱的身影顶着破碎的铁盾,迎着那阵石雨而上,护住了身后的人,落石巨响之中,铁盾彻底破碎的声音,轻如落叶,唯有携裹着人体坠落后才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直在不断的质问自己的内心,可是从最开始下令的那一刻起,他就无路可退了,他是彻彻底底的皇帝爪牙,即便背负千古骂名也是咎由自取——他自己都深知其罪行可谓罄[qìng]竹难书。
是为报恩又如何,抵消不了身上的罪孽。
人总是有许多的身不由己,被外界挟裹着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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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岳正准备进帐篷,便见认识的传令兵满身雪晶,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什么,跑过来太急,还差点摔了。
“你这小子,急匆匆是要投胎?进来暖暖,外面风大的很。”
将人扶着拉进帐子,林岳拍了拍对方沾了雪的肩膀。
“哎呀,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可见到严将军了?京城来了加急公文,要求撤军!”
“撤军?!”林岳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
“俺听错了,还是恁[něn]听错了?”
“白纸黑字,怎么可能出错?!里面还有一封圣旨呢!”传令兵这么一说,林岳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上其实拿了一封黄橙橙的书卷。
“撤军?!城池不要了吗?一城百姓怎么办!现在撤军无异于把自己死穴白白送给敌人!”
“可朝廷里面都已经达成协议,要求咱们下令撤军。”
林岳一把夺过圣旨,摊开来细看,也顾不上逾越了,看完之后只觉得热流从脑门儿直往上窜。
蛮邦多兴游牧,人皆擅骑射,踞湖占山卧草原直胁临州四十八城,今逢其驾末垂死之局,本当不遗兵力肃除蛮夷,功成千秋。
皇帝却存不战之势,遣使命诏:“撤营退兵,行至永州界。”
一次是因为打不过撤,一次是为了那什么所谓的让草原和起义势力消耗撤退,结果草原人入城大杀特杀,现在他娘的还撤,撤个大头鬼!——一而再,再而三的,林岳彻底恼火。
“不撤!这怎么撤!后面都是老弱妇孺,咱们走了她们怎么办!然后咱们灰溜溜滚回去,继续遭那帮狗碎们的暗箭吗?”
“可是,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啊!再说了,严将军现在才是最高将领,还是那位的亲信,咱们人言轻微......”
“恁睁眼看看,后面是恁的老母、妻子、 孩子,咱们走了她们就要遭敌军的欺辱, 恁忍心吗?严不还那家伙是孬种,俺可不是!恁去传达恁的!俺他奶奶的就招呼兄弟们反了!”
林岳勃然大怒,将手里的圣旨往地上狠狠一砸,气势汹汹的掀开帘帐——却见严不还站在那里,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不知道听了多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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