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内,光线幽微。
崔老国公双手扶在鸡翅木拐杖顶端,坐在最中间的交椅上,凝视着越走越近的人。
那是他的嫡长外孙女,身份尊贵的长公主。
原本是崔家的助力,如今却一步一步走到了敌对的力量。
他心神一阵恍惚。
回不去了。
自从他听了崔永唯的主意,派人去皇庄那一次开始,就回不去了。
悔吗?
秦瑶光一步一步,走向屋子里的老人。
她的发髻早就在马车上重新梳过,盛妆之下,明艳面庞冷若冰霜。
与生俱来的尊贵从她的举手投足中透出来,带来常人难及的气势和压迫感。
素手提着织金洒银的裙摆,她迈过门槛,在屋中站定。
“宁国公。”
一个不带任何亲情符号和尊敬的称呼。
秦瑶光站着,崔老国公坐着,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微尘静静悬浮在光柱中。
“乐阳。”
崔老国公的嗓音嘶哑,哪怕尽力保持着脊背的挺直,也如同一段慢慢腐败下去的朽木。
从他身上,隐隐透出一种不好闻的味道,是老人味。
哪怕他贵为国公,也阻止不了岁月带来的痕迹。
“乐阳,你可还记得,幼时最爱在这院子里玩耍,最爱这株桂花树?”
崔老国公再次开口,嗓音中带着时光的沧桑。
秦瑶光勾了勾唇:“是啊,那个时候,你还是我外祖父。”
事到如今,想打亲情牌了?
晚了!
“我现在也是!”
崔老国公怒喝一声,右手用力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起身:“你这个不孝女!”
“先有不慈,后有不孝。”
秦瑶光丝毫不为所动。
在现代活过一世的她,早就不会被“愚孝”裹挟。
父母亲情,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他既然视子女如无物,就休怪到了最后,只会收获反噬。
秦瑶光取出周嬷嬷递给她的那个盒子,看着崔老国公道:“母后让我交给你。”
一名老仆上前,从秦瑶光手里接过盒子,呈到他面前。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崔老国公浑身一僵。
长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从盒子里拿起一支温润剔透的碧玉簪来。
它的形状优雅别致,好似一只通体翠绿的玉笔,尾部坠下一枚小小的翡翠荷叶,有一种让人心醉的美丽。
崔老国公看得入了神,透过这支碧玉簪,看到了多年前,长女及笄礼的那一日。
这支簪,乃他亲手所挑,给女儿及笄所用。
家有好女,夙成敏慧。
那时,他将家族的兴旺都压在长女身上,最后长女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入主中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崔家因此盖过谢家一头,他身上多了一个国丈的身份。
手指一颤,翡翠荷叶和玉簪相击,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是从什么时候起,和女儿走向了敌对?
他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连这支碧玉簪也被归还。
恩断义绝。
用亲情打动秦瑶光的意图落空,崔老国公翕动了几下嘴唇,哑声问:“你们想如何?”
秦瑶光站得笔挺,看着这位年华已逝的老人,淡淡开口:“你该问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崔永唯坏事做尽,辩无可辩,你把所有宝都押在他身上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秦瑶光继续质问:“你在派人来刺杀于我,可曾有过愧疚,又几时顾虑过亲情?”
一步步朝他走近,她继续问:“你害死发妻,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我……”
崔老国公被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头晕眼花,分辩道:“不,这都不是我的初衷。”
“是崔永唯!”
“对,是他,他贪心不足,才会犯下弥天大错!”
“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的母亲,才格外偏心他而已。”
他当然不肯认。
只要他不认,就只是崔永唯一个人的过错。
他哪怕做错了,也不过是受了崔永唯的蒙蔽而已,这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秦瑶光垂眸看着他,一丝怜悯从眼底闪过:“事到临头,还想狡辩吗?”
“宁国公,我来问你。”
“若没有你的默许,崔永唯他如何能调动崔家暗卫,又如何敢和汝阳王与虎谋皮?”
崔老国公心神俱震。
他没想到,秦瑶光连他们和汝阳王的交易都知晓。
嘴唇颤抖了几下,他矢口否认:“你……你说什么?什么汝阳王,别胡说!”
“你可以不承认,但这不意味着无人知晓。”
把汝阳王之事揭穿后,崔老国公整个人彻底失去精气神,瘫倒在座椅上。
他原以为,那是他最后的倚仗。
“是你的野心毁了崔永唯,他才是你手中的棋子,傀儡!”
秦瑶光厉声道:“你就是一个冷血自私到极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