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鱼龙白服出行,不是为了来享受天子威严的。
每日在早朝上,看这些人跪来拜去,早就把他给看腻歪了。
众人立刻会意,几名够资格的人上前寒暄一二后,替他挪出最中间的位置。
三楼。
新上的茶水还热着,谷雨又换了一盏,借着换茶的机会对秦瑶光轻声耳语了几句。
秦瑶光美目一凝,随即掩住诧异,起身离席。
筵席已经进行到尾声,不断有人走动离席,或寻找相熟的人寒暄、或补妆、或出恭,秦瑶光的离开并不引人注目。
在她身旁坐着的四皇子和淳宁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
这种形式新颖的表演方式,让两人移不开眼。
走到楼梯拐弯处,秦瑶光用眼角余光看着两边的人,声音又轻又快地吩咐:“立刻传信给郡王,把账本拿来。”
“是。”
原本,今天晚上她只打算在所有人面前揭破崔永唯的身世,为明日早朝上的弹劾打下基础。
但既然皇帝来了,不妨把这场戏唱得更大一些。
皇帝在一楼听了一出戏,便由人伺候着往三楼来。
众人都配合着他,没有闹出太大动作,就好像他只是忽然出现的一名权贵子弟一样。
离了皇宫,他的眉眼越发灵动,身姿倜傥。
秦瑶光瞧着,哪怕没有皇帝这个名头,他也能引得芳心萌动,春心泛滥。
幸好姑娘们都被江夫人打发回去了江府,要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祸害了谁。
三楼早就给皇帝留出了最中间的位置,他施施然走过来,所有人都提前得到消息,不要大张旗鼓,就都强忍着,装作看不见。
然而,谁都能装看不见,四皇子不行。
皇帝刚刚坐下,他的屁股就弹了起来,神情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父……”
一个“父皇”差点叫出口,忙又咽了回去,改叫“父亲”。
他以皇子身份出宫游玩,得了母后首肯,来的又是谢家地盘,原本心中很笃定的。
直到看见父皇。
他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母后的情况下,跟父皇相处。
不,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秦瑶光看在眼里,都替他着急。
她还真不知道,四皇子在小时候离了谢皇后,是这么又萌又怂。
好在皇帝今天晚上心情好,指着位置让他坐回去,就跟秦瑶光和淳宁说起话来。
皇帝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在场,旁人都不自在。
不过,只要他自在了,哪管别人自不自在?
谢殊为了避嫌,压根就没出现在这里,就让他更自在了。
他现在都条件反射了,看见谢殊就想起那些理不完的朝政、早朝上吵不完的架。
但在这里,能跟他真正能自在说上话的,还得数皇姐皇妹。
至于四皇子,他不熟。
皇帝一个月就在谢皇后宫中歇上两宿,顺便把孩子叫来问问功课。
不过,他自己就并非好学之人,问功课也只是走个过场,丝毫不走心。
宫中孩子多,他又没有丝毫做父亲的觉悟,哪怕是中宫皇后嫡出的皇子,有谢皇后管着,他也不走心。
仅仅就这一点,他就比先帝差远了。
先帝当年,亲自替他开蒙,又悉心教导。
不仅请名师大儒做太傅,还在把他刚册封为太子之后,就带在身边观政。
奈何,他加错了天赋点。
比起高高在上的龙椅,他更愿意在这里听着戏,谈风论月。
若再能和三五知己好友作画写诗,方是人间乐事。
筵席已毕,吃食都从桌上撤了下去,戏台上唱起一出正经大戏。
这出戏改自近年来最流行的一个话本子,讲的是人妖殊途的虐恋情深,其间又有着慷慨赴死的家国大义。
一人一妖,因情生爱,又因各自的理想不同阴阳两隔。
搅动乾坤。
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仅剩一魂一魄,我也要紧紧和你依偎。
直到,魂飞魄散。
其间曲折坎坷与生死相依的深情,令人频频落泪。
或许是过程太虐,作者最后给了一个大团圆结局,写两人得仙人相助,转世投胎后成为一对平凡的农家夫妻,厮守一生、儿孙满堂。
整个故事,和普通的人鬼情人妖情不同,格外扣人心弦。
秦瑶光听的戏不多,听见后面人们的议论,才知道谢家排的这出戏,是京里戏班子里演的最好的。
事实也果真如此。
一折初遇,一折离乱,就将两人从情窦初开到骤然分离演绎得淋漓尽致,令人扼腕叹息。
小楼里坐满了人,却都沉醉在戏曲表演中,安静无声。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秦瑶光悄悄看了一眼,只见皇帝哭得明目张胆,拿着帕子捂着鼻子接眼泪,眼睛还舍不得离开戏台。
实乃至情至性之人。
行吧,确实也无人敢笑话于他。
第二折演完,戏台上暗了下去,黑暗里传来更换道具的声音,隔着湖面传来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