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甬道潮湿而阴冷,即使没有玛那溢出,这里也不是什么适宜散步的后花园,好在高浓度的玛那具有自发光性,让他们不必在黑暗中靠着几盏油灯磕磕绊绊地前行。
“交汇点那里有人。”受益于体内的神血,阿伽的状态还算轻松,便提前去交汇点看了一下情况,“两支队伍都成功返回了,还有十个人活着。”
根据地核的数量,清理队伍被分成了三组, 每一组都有两到三个比较熟悉地下甬道分支的人作为领队。
每组小队都不必太深入甬道, 因为堵塞的玛那之流会比其他地方液化得更严重,一旦察觉到异常, 小队就应该折返回交汇点,交汇点的玛那浓度较低, 既可以延续存活的时间,也方便与其他折返的小队报告情况。
然而, 数十人组成的小队, 最后只有十个人幸存了下来……这算是全军覆没吗?还是说,她应该为还有人或者而感激命运呢?
“啊……”阿伽抓了抓头发, “现在大概是九个人了。”
当听见不远处水花飞溅的动静时,缇克曼努就猜到了,这几天她已经听过了无数这样的声音——如果死亡也有双脚,它踏进水潭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起初她还会因痛苦而歇斯底里,还能感觉到仇恨的怒火在体内焚烧,后面逐渐变成了苦涩的麻木,她已经为太多死去的人阖上了眼,以后还会有更多……也许最后那个会是她自己。
她走到那个倒下的人身边,帮他将身体翻了过来——是伊尔苏,可能是多年锻造留下的强健体魄,他作为清理队伍汇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竟然强撑着老朽的身躯坚持到了这里。
“猊下……”伊尔苏颤颤巍巍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茧子和掌纹已经被玛那溶掉了,又湿又黏,因为腐烂而肿胀起来,摸起来像是青蛙的腹肚,“对不起,我最后还是……我让父亲失望了……”
“不。”她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他会为你骄傲的。”
伊尔苏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浑浊的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滴进流淌的玛那中,却没有融进去,而是蒸发成了一缕白色的水雾。
她看着老人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一个孤独无依的孩子在母亲的怀抱中寻求保护,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类似菌类的潮湿气息,它们不断扩散,渐渐成为了这条狭窄的甬道里唯一的气味。
他的手逐渐松弛,像是一团因枯萎而蜷曲起来的树藤,虽然还依附着她的手,但已经没有任何力道了。
缇克曼努俯下身,就像他还是那个会在晚上做噩梦的男孩一样,吻了吻他的额头。
晚安,希姆……她在心里说道,这次你不会做噩梦了。
“所以是哪个地核的甬道出了问题?”
“三号。”见她站起来得那么快,阿伽微微挑眉,“不多留会儿吗?”
她沉默片刻:“我们不是为了迎接死亡才来到这里的。”
说罢,缇克曼努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她不是为了迎接死亡才来到这里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天晚上死去的应该是她。
可是结果并非如此。恩奇都把生的机会托付给了她,期待着她能把奇迹带回人间;吉尔伽美什将神蚀交给了她,相信她能够用它成就不凡之事;她的人民们回应了她,宣誓了他们绝不妥协的决心……过去她辜负了那么多人,她不能再辜负他们。
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长时间地处于地下,让她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判断,在地下甬道里的每一秒,对她而言都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然而液化的玛那还不足以溶蚀地表,说明时间并不如她以为的过去了那么久。
越是深入甬道,靠近地核所在的位置,玛那浓度就越是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上升,等到了坍塌点,队伍里除了她和阿伽,只剩下了五个人。
而这些勉强支撑着的人,大多也已经不太有人的模样了,只能说是还有着类似人的形态。他们的皮肤几乎完全溃烂、溶解,却没有鲜血渗出,而是像黏液一样包裹在血肉上,如同一层红色的油膜。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阿苏站在这里,都会判断他们很快就要死了——可他们没有死,他们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人知道是怎样的力量使他们还在支撑着一具尸体前行。
“猊下,您那里还有多余的工具吗?”其中一个人开口道,那声音勉强能听出是女人——缇克曼努甚至还记得她,那天在广场上抱着孩子,有着一双钢灰色眼睛的母亲,“我的锄头握柄烂掉了。”
“有。”缇克曼努从背后的牛皮袋里抽出一把鹤嘴锄……这让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学生,尽管只是短短一刹,“这是金属制的,也有点沉。”
“太感谢了。”女人说,“其实您不必自己背那么多东西的。”
缇克曼努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粘稠的油膜粘连了她的手指,犹如一层肉色的蹼:“是我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没有臣服于命运,感谢你们选择了我。
找到坍塌点还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甬道位于地下,需要严格考虑开凿的点,否则有可能引起二次坍塌——不同于清理库拉巴的废墟,地下甬道的二次坍塌,有可能会让所有人当场命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