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的惶恐,不是因为身陷囹圄,而是因为萧离再也没有出现。
四面是墙,如同囚笼的困兽,唯一能感知外界的渠道,只有萧离反馈给她的一丝丝情绪。以他那样邀功见喜的人,此刻恨不得烦死她,这般罕见得悄无声息,只怕是前头生了大事。
是临兹的援兵到了,解了秦王的困境;还是秦王的营地失陷;再糟糕些了,或是秦王被擒了?
以呼延晏对温钰的觊觎,想来也会拼死相护,何况还有何秉烛,想来情况再糟,也不至于。
应该……吧。
只能这般希冀的想着,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抿紧了唇,腰间阵阵酸麻,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门锁很快便打开了。
如今襄国兵临城下,她这个秦王妃早就名存实亡。见方才那场景,便知襄国势力中也纷争汹涌,若是祁明突然闯进来杀了她,只怕她也束手无策。
一时心“砰砰”的跳,然而渐入眼帘的不是狰狞的獠牙,而一个熟悉却有些生疏的身影。
“殷珠……”她迟迟道。
殷珠原是比她还要小两岁,宝蓝雀纹裙,丰髻低挽,形容却不似着装这般意气风发,而是十分的憔悴,平日满月似的脸庞蜡黄无光,不仔细看竟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媞祯心里很心酸,毕竟是她亲眼看着殷珠从懵懂少女变成这般样子,犹是想关切,却也不知从何处一时不能言语。
殷珠有些悲悯,未开口,眼眶先已红了。
她掖了掖泪,挥手让左右都退出去,只留她们二人单独相对,索性握住媞祯的手,“这些年你还好么?”
说罢,她自顾自的笑了笑,似乎自己才是最不该问出这一句话的人。
“你比从前瘦了,瘦了很多很多……”媞祯蜷起膝盖,坐在一侧的垫子上,“他待你不好是不是?他待你不好,你怎么不写信给我?我说过你要是不好我就接你回来。”
殷珠怔怔半晌,眼眶一红,轻轻点头,泪水却溅落玉砖:“孩子都生了,这些年的日子都过,我就算回大魏还能回哪儿去?”
便眼泪一抹换做笑脸,“就算是我写信给你,我又怎么可能逃得出燕京呢?做梦罢了。”
“你都不肯试一试,怎知就是黄粱一梦?你都不肯相信我,甚至连踏出去的脚步都没有。”
似乎她内心有着挣扎和动容,但自小的礼教又让她不敢违拗,微微语塞良久,旋即道:“三天前燕守关一战,秦王损失惨重,如今他已同呼延晏都败兵到北麓关。”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从殷珠口中得知,媞祯本能手心一紧,几乎一瞬放掉了她的手。
媞祯机警地看她,“你想说什么?”
“我……”殷珠的嗓子一阵阵发涩,仿佛难以启齿,却依旧忍不住问:“我想说如果……我是说如果……秦王败了,你自当如何?”
“其实萧离也很喜欢你,如果回不去大魏,或许他能成为你终身依靠呢?”
媞祯诧然片刻,却是冷冷一笑,“他那样对你,你居然还帮他劝我?还费了这般苦心!”
“你这样帮他,你拗着自己的良心了么?试问一个真心喜欢丈夫的妻子,怎么可能把丈夫推给别人?”
殷珠微微一愣,眼底的血丝如罗布的蛛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是秦王真不在了,你留在他身边至少能活。何况……从前母亲、姨娘也是这样做的。”
“那我呢?我的意愿呢?”媞祯望着外面碧蓝广天和自由的飞鸟,沉声道:“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杀了自己丈夫,灭了自己国家的仇人呢?”
“还是萧离觉得他杀了秦王,占领了大魏一方疆土,就可以证明他比秦王强大,强大到让我俯首称臣?”
媞祯冷笑不屑道:“凭什么他给我饭我就必须得吃,凭什么我要低三下四看别人眼色。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让我低头顺服的人!”
殷珠春山微蹙,“可我们都是女人,我们只能保住自己的安危,我们管不了男人的野心,也管不了男人的天下。”
媞祯闻言,眼底渐渐蔓延出一丝鄙夷的意味,“什么叫男人的野心?男人的天下?从未听说过野心、天下还分公母的!人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所以这世间万物人人都得平担,何管他怎样委屈了自己?”
她惋惜看她,伸手抚了抚殷珠的面颊,“殷珠,你不能这样做女人,更不能被男人制定的道德所操纵!他们要求女人生儿育女,不辞辛苦,但这不是我们作为一个‘人’应该隐忍负重的事情!你不是木头,你是人啊!”
“一个人,怎么可以没有感情、没有思想?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赔上自己的一生和一世的幸福呢?他实行的权利压迫了你,你应该揭竿而起,去索取自己的权利,你应该抛弃他,休弃他,弃暗投明!而不是转过头来降服跟你同为女人的我!”
她猛的直起身,惊得殷珠直往后面缩,却也只轻描淡写的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好像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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