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庆典还在继续,正午日头毒,湿闷难当,许多女眷挨不住,纷纷撤到山上凉亭去歇。
贴身伺候的秋禾搀着贵妃坐到石凳上,笑眯眯地奉承,“今年雨水多,龙舟比去年的好看多了。娘娘提议用金漆刷船身,给阳光一照,那鳞片就像真龙一样,皇上看了都说好。”
贵妃娘娘淡笑道:“一点子金漆不值什么。皇上高兴就是天下万民高兴。”
这时宫女们端上茶点来,茶是今春的武夷半天腰,点心是百合绿豆糕。水果摆有应季的蜜瓜、荔枝和蜜桃,整齐码在汝窑大瓷盘内,底下用碎冰镇着,冒着寒烟。
秋禾挑了颗荔枝剥皮,再放到小碟子里。贵妃叉起来吃,沁得心里甜滋滋的。
想起方才皇上夸她的话,又回想皇后娘娘难看的脸色,越发品出甜味。
“怪道今年的果子要甜些。”
“原本今年雨水多,果子大多不甜。皇上说娘娘的龙舟宴办得甚合心意,赏了极品甜果。想来天底下最甜的都在娘娘这里了。”
夸得贵妃有些飘飘然。
她本姓陈,这位陈贵妃惯常会揣测皇上的喜好,这是她从小小美人爬到贵妃之位的诀窍。
山风吹得她畅快无比,忽见底下官棚内有个人,便往那边指,“欸,你瞧。那个人是不是那个,就是那个……”
瞧着眼熟,一时却想不出是谁。她有一霎怅然,真是有些老了,不比二十几岁时反应机敏。
倒是秋禾眼尖,“对!齐王的护卫,名叫陆展的。”
“是他?”陈贵妃眉心皱起,“他怎么来了?”
秋禾却不在意,边剥荔枝边说:“他老子陆仲成最是老奸巨猾,眼看齐王失势,给儿子谋新门路呢。这会儿出来走动,少不得在几位要紧大人面前现眼。”
这才让陈贵妃悬着的心落下来。毕竟李辞说话办事向来不好猜。万一派个亲信来三言两语哄得皇上开心,局势将不好控制。
她缓缓抬眼,“谁告诉你齐王失势了?”
说得秋禾脸色骤变,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糊涂!奴婢失言!”
陈贵妃倒不是真生气的样子,一面吃荔枝一面说:“齐王身份贵重,乃先皇后所出。先皇后与皇上少年夫妻,情深似海。这般宠爱加身,如何会失势?”
秋禾自知说错话,扑通跪地,左一句该死右一句有罪地自罚。
“往后注意些就是,何苦做这个样子?叫外人看见不怪你们办事欠妥,反倒说本宫心肠歹毒,责罚奴才取乐。”
陈贵妃擦着手上荔枝汁水,半笑不笑。激得秋禾面色铁青,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起来吧。”她轻轻勾手,顺势拣起一颗水蜜桃细看。
“也不怨你看不清。比方这桃子,初看又大又鲜灵。诺,只磕了一小块,哪里知道几日后会整个溃烂。一切只是时间早晚。”
闻言如此,秋禾往身旁一个宫女身上踹,“你们长眼睛为喘气?拿烂桃叫娘娘怎么吃?”
那小宫女含泪忍痛爬起,正要去拣那颗桃,又挨一大脚,“没眼力的小蹄子,整盘撤了!”
闹这一通,叫陈贵妃略感烦躁。她微微蹙眉,吩咐把所有茶果撤了,人也全部屏退,只留秋禾陪她散步赏景。
二人绕山间小路边走边聊。秋禾殷勤地为她扇风,“近来天气越发热,殿下总是读书到三更,昨夜叫尚食监送些凉果点心去,他吃去一半,胃口像是好了些。”
陈贵妃缓步走着,远眺山下湖水粼粼,心间涌出一点如水柔情,“他肯吃就好。”
说着面上含笑,“皇上前日问他的书,在场两个大学士都说好。可见功夫不负有心人。”
“正是呢!娘娘嫡出的就是不同,靖王殿下不过十五的年纪,倒比那些年长的王爷聪慧许多。”
秋禾边说,边扶她到一个观景亭落座。提起聪慧的王爷,不难想起那位。陈贵妃掏出绢帕擦去额间细汗,“论聪慧谁都比不上辞儿。可惜了……”
她长叹口气,“到底不是本宫骨血。”
秋禾趁机奉承道:“他哪有这造化?昔日先皇后染病走得急,在这宫中若非得您养育,只怕他早做鬼了。”
陈贵妃不接话,面色复杂。
秋禾见状,在旁将扇子打得更勤,“娘娘慈恩浩荡,那是他福薄。原想有他在,日后靖王殿下荣登大宝有个臂膀。如今他废了,确实有些可惜。”
陈贵妃起身凭栏,居高俯瞰整座皇城,展开一个得意笑脸。“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谁叫他心急上位,烧死太子呢。如今皇上讨厌他,也怨不得本宫丢下他了。”
听得秋禾在旁捂嘴笑,“如此鲁莽成不了大事,娘娘不必过于惋惜。”
陈贵妃嗤笑一声坐回石凳,“惋惜什么?皇上近来动了传位的心思,齐王死透了才好呢。燕王外强中干,蠢不自知。肃王、荣王耽溺酒色,不似人君。梁王胆小怕事,不堪大用。唯有我儿是可造之材。”
说着眼内闪过一线凶光,“听说白家丫头入府以来连齐王的面都没见到。那个孟望春到底可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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