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漆黑,禅房内,一灯如豆,仅仅能够照亮玄苦坐定处方寸之地。乔峰站在门口,距离玄苦尚有丈许之地。师徒二人隔门相见,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乔峰听得恩师招唤,大喜,抢步而进,便即跪下叩头,说道:“弟子平时少有侍奉,多劳师父挂念。师父清健,孩儿不胜之喜。”
他这一路下来,先是被丐帮的兄弟冤枉,又是被一众武林同道指认为契丹人,要说不委屈,未免过于矫饰。如今在启蒙恩师面前,当真就像那离家游子回到了慈父的身边,不胜欢喜之至。
玄苦听到乔峰浑厚沉着的声音,大感宽慰,虽然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却不觉苦楚。
玄苦道:“峰儿,你从少室山下来,可曾去拜见你的爹娘?”
乔峰应声道:“劳师父挂念,二老一切都好。”
玄苦老怀大慰:“你如今担任一帮之主,身上所担负的干系重大,切不可莽撞行事,与人为善。”
临终之际,玄苦仍旧不忘教导徒儿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乔峰听了,又是感动,又是心中酸楚,他很想将杏子林发生的事情告诉恩师,但是想到恩师如今身受重伤,实在当不得这种刺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徒儿牢记恩师教诲。”
转念想到师父为奸人所害,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愤怒,不禁沉声道:“弟子适才听方丈大师所言,师父为奸人所伤,不知此人究竟是谁?纵然不知此人形貌如何?”
玄苦摇了摇头,说道:“适才为师不愿让方丈师兄和众位师兄弟为我操心,以致更增我业报,故而未曾对众位师兄弟说明。那人如能放下屠刀,自然回头是岸,倘若执迷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而已。此人形貌如何,那也不必多说了。峰儿,你须知,身在江湖,冤冤相报何时了。为师今日早登极乐,正是一件善事,你不可因为师今日之事心怀怨望。”说着咳嗽了两声,显是内伤极重。
乔峰心里难过,但听得师父之言,也只能暂时答应。
玄苦笑道:“这油灯太暗了,峰儿,你去将灯芯拨亮一点。到为师近前来。”
乔峰听了玄苦的命令,将油灯拨亮了一点,然后大步来到玄苦面前,跪下。
灯芯一拨,房间顿时为之一亮。
玄苦大师本来脸露微笑,油灯照映下见到乔峰的脸,突然脸色大变,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你……原来便是你,你便是乔峰,我……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但见他脸上又惊骇,又痛苦,又混和着深深的怜悯和惋惜之意。
乔峰见师父瞬息间神情大异,心中惊讶之极,说道:“师父,孩儿便是乔峰。”
玄苦大师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便不说话了。
乔峰不敢再问,静待他有何教训指示,哪知等了良久,玄苦大师始终不言不语。乔峰再看他脸色时,见他脸上肌肉僵硬不动,一副神气和适才全然一模一样,不禁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手掌,但觉颇有凉意,忙再探他鼻息,原来早已气绝多时。
这一下乔峰只吓得目瞪口呆,脑中一片混乱:“师父一见我,就此吓死了?决计不会,我又有什么可怕?多半他是早已受伤。”却又不敢径去检视他身子。
他定了定神,心意已决:“我若此刻悄然避去,岂是乔峰铁铮铮好汉子的行径?今日之事,纵有万般凶险,也当查问个水落石出。”
他走到屋外,朗声叫道:“方丈大师,玄苦师父圆寂了!玄苦师父圆寂了!”这两句呼声远远传送出去,山谷鸣响,阖寺俱闻。呼声虽然雄浑,却极其悲苦。
玄慈方丈等一行人尚未回归各自房舍,勐听得乔峰的呼声,一齐转身,快步回到“证道院”来。
只见一条长大汉子站在院门之旁,伸袖拭泪,众僧均觉奇怪。玄慈关心玄苦安危,不及向那汉子细看,便抢步进屋,只见玄苦僵立不倒,更是一怔。众僧一齐入内,垂首低头,诵念经文。
乔峰最后进屋,跪地暗许心愿:“师父,弟子来迟一步,你既遭人毒手。不管那人是谁,纵然历尽万难,也要找到这奸人来碎尸万段,为恩师报仇。”
玄慈方丈念经完毕后,转眼见到乔峰的容貌,吃了一惊,问道:“适才呼叫的便是施主吗?”
乔峰道:“弟子乔峰!弟子见到师父圆寂,悲痛不胜,以致惊动方丈。”
乔峰虽听慕容复指出,当年雁门关一事实乃玄慈带头所为,然而一则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多方求证之后,方可定论。二则他痛惜于恩师之死,此时见了玄慈倒是悲伤之意更多,复仇之心稍澹。
玄慈听了乔峰的话,身子一颤,脸上现出异样神色,向他凝视半晌,才道:“施主你……你……你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
乔峰听到他说“丐帮的前任帮主”这七个字,心想:“江湖上的讯息传得好快,他既知我已不是丐帮帮主,自也知道我被逐出丐帮的原由。”说道:“正是!”
玄慈问道:“施主何以夤夜闯入敝寺?又怎生见到玄苦师弟圆寂?”
乔峰心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道:“玄苦大师是弟子的受业恩师,但不知我恩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