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勉强坐了半盏茶的工夫,景詹便寻了借口匆匆离去,回励正殿换了常服,着手批阅起自福宁殿送来的奏折。
不多时,高裕领着一墨蓝色官服的人前来觐见,正是主理御花园木桥断裂一案的大理寺少卿左尧。
“太子殿下,下官已去看过,木桥背面部分断口平滑,像用匕首一类的利刃事先割过,一旦踏入,木桥不堪其重,才会从正中断裂。”
景詹毫无意外之色,慢条斯理地合上批阅好的奏疏,将笔悬于架上:“孤知道,那日有人藏身水底,拽住了孤的脚,企图将孤溺死在水中。”
他语调平静,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之事。
左尧大惊失色:“殿下,既是如此,为何不在朝堂之上......”
谋害当朝储君,非同小可,若今晨太子在朝阳殿上揭露此事,不至于让群臣闹得不可开交。
景詹不答,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发出沉闷的声响。
左尧瞥见太子低垂的双眸漆黑如潭深不见底,蓦地有一层凉意自脚底攀上,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猜测。
莫非太子殿下是刻意为之?
如今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加之整日沉湎书画,疏于政务,自太子及冠以来,以锤炼为名,堂而皇之将大半政务推于太子。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并非所有人都心向太子,太子手握实权越多,越遭人忌讳。
尤其是四皇子和六皇子一党,狗急跳墙以至于痛下杀手也未可知。
“此事无需大张旗鼓。”景詹拂手示意他退下。“这几日你且做出一筹莫展的样子罢。”
“是。”
左尧是聪明人,一时辨不出太子的所想,却知太子心有城府,不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鸾和殿这边,温亭晚一回去便命习语寻了件小袄捂上,几杯热茶下肚,苍白的脸色才显出几分红润。
因一年前在坤德殿外那一站,她落下了病根,受不得寒,再加上前几日跳进那刺骨的潭水中,更是雪上加霜,只消在那风中站上一会儿,就有些冻得受不住。
想到方才与太子说的那些不咸不淡的话,她登时有些后悔,左右太子不是真心,她早该告退的。
习语看出温亭晚面色似有不虞,想到御花园中温亭晚见到太子也丝毫没有喜色。
她心下叹息,她家主子终究是被太子那句“不想落人口舌”给伤着了。
“主子,您不高兴吗?”她还是问道。
温亭晚微微将小袄敞开了些,到底是三月,身子暖和起来,袄子便有些裹不住了。
“倒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她如实答了,也不知习语信不信。
自落水醒来,郁郁难解的愁绪突然消失了,整个人都轻盈自在起来,心情倒较从前舒畅得多。
她扫了扫不远处的黄梨木书案,少时的桃花又蓦地落在眼前,她心下一动,突然起了兴致。
“习语,我想作画。”
习语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颤着声儿连说了几声好,步履匆匆地小跑着取画具去了,还在殿门口一个踉跄,险些栽个跟头。
温亭晚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丫头怎惊讶成这般。
然细想之下,她竟也沉默了一瞬。
入了东宫起,她几乎没提起过画笔,不仅是作画,连着从前的诸多喜好都一并丢了。
不多时,习语提着个紫檀木雕花螺钿漆盒进来,这是温亭晚自家中带进东宫的画具,是她师父亲手赠她的。
温亭晚师从尹一桐。
尹一桐此人,被誉为画鬼,极擅山水花鸟,飞禽走兽,其画千金难求,皆因其笔下之物,如赋之魂灵,鲜活生动,似乎随时会夺画而出。
天赋异禀之人难免性情古怪,尹一桐为人放荡不羁,最不喜功名束缚,独来独往,平生唯一收过的徒弟便是温亭晚。
不为其他,只为温亭晚八岁时,真诚地捧着三颗香梨,企图换尹一桐一副丹青。
尹一桐当即仰天大笑,让温亭晚跪下行拜师之礼。
相处四余载,温亭晚与尹一桐亦师亦友,尹一桐教授她的道理也使她受益终生。
温亭晚一寸寸拂过沾染微尘的漆盒,就像问候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她敛眉,神色黯淡了几分。
若云游四海的尹一桐晓得,她为了个男人失了骨气,不惜奉上祖师爷的传世名作《兰居图》,回来时怕不是要劈头盖脸骂她个大逆不道,与她断绝师徒关系。
她苦涩地笑了笑,净手煴香后,才取出画具,正要将宣纸铺开,动作却顿住了。
书案正中,展着一张压在纸镇之下,并未装裱的画,她只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