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羡(1 / 2)

“女娘先在此等候,容老奴进去通传。”

从南郊至绛城日夜兼程,月余,马车终于稳稳停在绛城姜府侧门前。京城十二衢,飞甍各鳞次①,纵使外头狼烟不断,绛城不改繁华鼎沸。晋安大道华灯初上,鼓乐喧天,车马骈阗,盛极一时。

姜阳榕早早派人去府中报信,府上奴仆已候在侧门,余绾下了马车,为首的嬷嬷上前引路,在请安声中,被衣着体面的丫鬟们簇拥进了姜府,先拜见了府上的三房夫人,后被迎进了万寿堂。

姜老夫人喜爱四君,院内两面石阶回廊被冬竹簇拥着,这些冬竹袅袅修美,青翠鲜艳,一瞧便知素日里来是被人细心呵护,精心栽培的。

余绾到时,姜老夫人许是小睡刚起身。

谈话声隐隐从堂内传出来。

“草莽起家的匹夫,大字不识一个,命好才有今日造化,不见半分高门显贵的做派,这满绛城谁看得起他家?老夫人当心身子,为了那些腌臜货生气不值当。”

“您尝尝这茶,这可是大公子特意让人跑马送回来孝敬您的宜兴阳羡茶,据说宫里的娘娘都甚为喜爱。”

“......”

由嬷嬷前去通传,余绾被迎进屋内。

厚实的金丝镶珠缎帘落下,屋内堆金积玉,富贵满堂。烛火摇曳,姜老夫人着藤黄寿纹袄袍,歪靠在榻上的紫檀圆桌,花白发髻上的牡丹金簪耀眼。她细品了一口茶,开口赞道:“是好茶,大郎有心了。”

余绾跪在下首请安。

微微直起身子,姜老夫人细细打量着余绾。

灯下看美人,月下看花。

余绾模样生得婉约清冷。墨缎般的乌发被一支银簪挽起,她眉眼平整,杏眼圆润,低垂时带着几分温婉,偏又鼻梁高挺,身形纤薄,一袭柳青云纹曲裾袍更显清冷。

可惜了。

懒懒地阖上眼,姜老夫人摩挲着手里的玉如意,心道果然是在外面养起来的孩子,不得教养,来请安见礼,却笨拙得连个吉祥话都不会说。

一时敛了许多心思,淡淡询问:“叫什么?”

余绾似是不敢抬头:“余、余绾。”

姜老夫人愣是没有听清,还是一旁伺候的王嬷嬷重复一遍,却惹她皱起眉头:“怎得姓余?”

许是听出姜老夫人语气中的不喜,余绾身子瑟缩了一下,王嬷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替她回答:“应是随了母姓。”

眉头拢起拧成川字,姜老夫人淡道:“便是改了姓,这名字也显小家子气,不像样子。”

王嬷嬷敬上茶水,劝道:“老夫人觉得不好,不如亲自为八娘子取一个。”

姜老夫人呷了两口茶水。

醇香的茶水满口生津,姜老夫人这才泄了几分肝火,沉吟片刻,最后竟望向了手里的茶:“你既入了姜家门,成了姜家女,从前种种便都只是前尘,算不得数。按照姜家的规矩,便也从阳,日后就叫阳羡吧。”

只是前尘,算不得数。

轻描淡写几句话,世间便再无余绾,只剩绛城姜家八娘子,姜阳羡。

王嬷嬷愣了一下,觉得草率,却又不敢驳老夫人,只能笑道:“是个好名字,八娘子,快谢过老夫人。”

垂下眼帘。

姜阳羡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待出了万寿堂,王嬷嬷亲自引路,行过假山流水,阁楼水榭,在一处宽敞明亮的院子前停下脚步:“八娘子您瞧,这处院子南北通透,幽静雅致,是老夫人特意吩咐,又让匠人翻新修整过,日后八娘子住在这里,可安心养身子。”

落日熔金,余晖挥洒泼墨,将牌匾上的欺雪院三字照得朦胧。院子里头立了六个丫鬟和一位姓郑的嬷嬷,见姜阳羡进来,规矩地行礼请安。

这处院子确实宽敞,墙角种着梨树,不到时节,只有薄雪堆在枝头。院子里外已经收拾妥当,便连衣裳首饰都备齐了,王嬷嬷吩咐好一切,这才离去。

在院子里伺候的郑嬷嬷亲自去送,行到无人处,王嬷嬷冷了脸,吩咐道:“叫院子里的下人都仔细口舌,若有八娘子不该知道的事传进耳朵,别说老夫人,便是大夫人也不会轻饶你们!”

起风了。

飞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萧瑟冬风抖落三两白雪。一只黑鸦落在梨树枯枝上,突然叫了一声。

短促地一声,像是宣告某种故事的终结与开始。

黄昏将落,里外已经掌灯。路途辛劳,下人不敢打扰,颂月也下去歇着,屋内只留郑嬷嬷伺候。

瞧着眼前的雕花铜镜,姜阳羡任由郑嬷嬷为她梳洗。

檐下六边花灯飘摇,屋内一灯如豆,墨影铺地。姜阳羡突然弯唇一笑,轻声道:“嬷嬷,好久不见。”

郑嬷嬷梳头的手停下,烛火晃眼,她侧身叹息:“姜孙两家彻底翻脸,孙家抓着婚约三天两头上门。女娘现下回来,这桩婚事必定推到您身上,何不再等等?”

“若非如此,姜家怎会愿意接我回来。”姜阳羡淡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况且,我也无法再等。”

手指落在衣袖间细细摩挲,隔着衣裳,姜阳羡依旧能感受到那道扭曲深骨的伤疤有多狰狞:“我总要知道,姜家里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