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女(1 / 2)

金乌西坠,孤雁失行。

落败的黄昏无力垂倾,为飞檐镀上一层落寞。还未入冬,东风已然肃杀猖獗,堂前群芳簇拥的秋菊不堪其扰,散了一地气节。

姜家簪缨世胄,乌衣门第。万寿堂雕梁绣户,翠竹修篁,端坐堂内正位的姜老夫人富态尊贵,手缠佛珠,花白的头发梳理整齐,不怒自威。

“吴太医已请去了孙家,孙家乱成一团,嚷嚷着要让三公子偿命,幸好吴太医医术高明,折腾了一个时辰,总算保住孙家二公子一条命,只是......”仆人恭敬地立在下首,欲言又止。

姜老夫人合上佛珠,抬起眼皮,目光锐利。立在她身侧垂泪的姜家大房夫人刘氏也顾不上规矩,急道:“只是什么,快说!”

仆人不敢隐瞒:“只是虽保住了性命,但腿上伤势过重,注定要落下残疾。”

“什么!?”刘氏顿觉心下一凉。

东风穿堂而过,残阳从花窗边溜走,隐于远处萧山之下。仆人小心上前点燃烛火,豆大的火光一束束猝然亮起,却难掩堂内紧绷。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这下孙家怕是更不肯善罢甘休了。”

“哐当”一声响——

姜家大老爷拍案起身,青筋暴起,抄起手边的板子便要出去。吓得刘氏泪眼婆娑,冲过去拦:“老爷,不能再打了,您都打了那么些个板子,再打铮儿就活不成了!”

闻言,姜大老爷怒火却更旺了几分,只是还不待怒骂,身前一道清脆的碎裂声让他顿时僵住,收敛了一身怒火,俯首垂立。

“不成体统!”姜老夫人冷冷地扫了一眼刘氏:“天还没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刘氏退居一旁,战战兢兢地捏着帕子,不敢抬头。

“孙家自从攀上太子一党,嚣张跋扈,为非作歹,又记恨我们两家退婚之事,处处针对。”姜大老爷无奈道:“如今那孽畜将孙家小子腿打断,只怕孙家拿捏此事......”

佛珠在掌心滚动,姜老夫人苍老的浊眸中闪过冷光:“便是拿捏此事又如何!铮儿下手是狠了些,但今日说到底也是孙家无礼在先,我们姜家世代效忠,鼎立多年,孙家就是将此事告到太子跟前,太子也未必会为他家淌这趟浑水!”

姜大老爷不展愁眉:“虽说孙家不成气候,只是闹大恐驳太子颜面,旁的也罢,那桩婚约可还在,若是孙家又旧事重提,再有太子出面,就怕婚事要板上钉钉。”

孙姜两家因恩定下婚约,早年也有些来往交情,只是没过几年,婚约在身的孙家大公子突然得了重病,缠绵病榻,不知还剩多少时日。

姜家自然不愿,可白纸黑字,婚事如何好退。两家失了颜面闹上许久,最终也没个章尾。

今日姜阳铮打废孙科泉的腿,新仇旧恨加起,嫁进去的女儿不就是掉进了虎狼窝!

众人没了言语。

堂内肃静,才知外面变了天。

风声鹤唳,斜雨细细密密地落下来,廊下悬挂的花鸟纱灯在风雨中漂泊,失了颜色。

不知过了何时,姜老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华儿自幼养在我膝下,她的婚事我自有主张。好在当年婚书上只说了姜家女。”

当年姜家大房一直未能得女,婚约上便只写了孙家大公子的名讳与八字,想着待来日姜家大房诞下女儿,再添也不迟,谁知......

众人心思各异,顺着姜老夫人的目光看去,便瞧见立在人后,始终没有言语的姜家二房大夫人,赵氏。

姜家大房女儿缘浅,便是如今也只得姜阳华这一位女儿,倒是二房,女儿不少。

姜大老爷不再言语,刘氏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赵氏抬起头。

她打扮素净,一身靛蓝游鳞暗纹曲裾袍,发髻上缀了两支金镶玉云纹素簪,岁月在她眉眼留下痕迹,却难掩贵雅。

见姜老夫人望向自己,赵氏知道,这是在等她表态。

深吸一口气。

赵氏垂下眼,面色平静,缓步上前,对着姜老夫人躬身一礼,恭敬道:“婆母说的,儿媳明白。正好瑜儿、澄儿也到了年岁,儿媳正为此发愁,这般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被点到的两位庶女浑身一抖,如坠冰窖。

姜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识大体,这很好。”

却不想,赵氏又福了福身子,语气平静:“婆母,儿媳还有一事想要禀告您。”

“前些日子,老爷在外传信过来,说是......”

“他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腊月十五,琼安郡落了场大雪,当雾凇上挂,便不再是秋菊盛开的季节。

南郊客栈,北厢房。

素白指尖勾起帷幔一角,余绾昏昏沉沉起身,被窗外雪色晃了眼。许是睡得太久,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瑟瑟冬风从半敞的窗户中涌进来,余绾手脚失了温度,心口处骤然缩紧,剧烈的疼痛传来,她不禁咳了起来。

“女娘。”

丫鬟颂月推门进来,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余绾:“今儿冷,女娘怎么把窗户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