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夏日炎炎,秋风阵阵,冬雪皑皑。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举国欢庆。
一大早,就有邻居到石黛家来看电视,看回播的澳门交接仪式。阿爸还下山买了几面小国旗和澳门特别行政区区旗,两面小旗插在大门左右,几乎每个进门的人都开心得摸一下。有人问阿爸:“你这旗还有吗?给我两个。”
“有。”阿爸给他们分了几个。
可是僧多肉少,石黛家的小旗子很快分完。有人没拿到,居然裁了几张红纸,照着旗上的图案有模有样的画起来,虽然成品歪歪扭扭,可还是高兴的拿着自制小旗插在自家门口。
“阿爸。”石黛很不解:“澳门在哪里啊?”
“澳门很远。”阿爸说:“在海边,以前打仗的时候澳门被人抢走,现在拿回来了。”
石黛:“他们为什么要抢走澳门?”
阿爸:“因为那是块宝地。”
苗人与外界的接触很少,哪怕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也得到过片刻安宁。这次澳门回归前几天,乡政府就派出宣传员,进入各个苗寨,宣传了好几日的澳门回归。当得知国土收回之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苗人也很高兴,他们甚至放下手里的农活,跑到石黛家看电视。
虽然苗人不是炎黄子孙,而是蚩尤子孙,但是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所以十分认同自己中国人的身份,也坚信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澳门回归第三日,有个九十岁的阿公拿着红纸到石黛家,问阿爸澳门的“澳”字怎么写。阿爸找来一只钢笔,在他的红纸上认认真真写了“澳”字,左右看了几遍,阿公才拿着红纸走了。
后来那张红纸,被阿公贴在自家神龛旁边。
晚上,又有人自带凳子来石黛家看电视。阿爸甚至把电视搬到门口,方便大家。看着看着,有人感叹:“以前打仗的时候,那些人真坏。”
“可不是嘛!听说以前日本鬼|子还到山下抢东西呢!”
“你看县城的烈|士墓,就是打仗牺牲的。”
“对对对,我上次去县城,还经过烈|士墓了呢!”
“你们懂什么。”突然有个阿公说:“我还年轻的时候,就有鬼子跑到庐寨来抓人。”
石黛、石红、牛果果三人本来在旁边用毛线玩“挑花”,听到阿公这么说,马上去找了小凳子,坐到阿公旁边,等他讲故事。
“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呢。”阿公回忆道:“庐寨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
苗寨地处深山,自给自足,大家之间相互认识,来了两个陌生人确实很显眼。但那两个陌生人说,他们是某党,被山下的鬼子追杀,才跑上来的。
山下在打仗,苗人都知道,以前他们还把农作物拿到山下换钱,现在因为打仗,大家都不敢下山。日本鬼|子的事他们也知道,就是外面来的坏人,在欺负中国人。
于是苗人把这两个某党藏起来了,藏在台首山原始森林的一个山洞里。阿公当时就负责给这两个共产|党送饭。过了两天,寨子里又来了五个带枪的日本人。
“他们叭叭叭的说啥,我也听不懂。”阿公说:“后来这五个日本人还找来一个汉奸,给我们翻译。”
大概意思就是他们是来找某党的,交人不杀。因为他们有枪和手榴弹,苗人也不敢冒然行动,只说没见过什么某党。这火鬼子精着呢,挨家挨户的搜,还拉出一头牛就地给宰了,架起大锅吃牛肉。
可是,当天晚上,这伙日本鬼子不见了三个,还有两个在睡觉的时候被毒蛇咬死。
吓得那个汉奸连滚带爬跑出苗寨。
“你们知道那三失踪的鬼子去哪里了吗?”阿公问。
“你瞎摆。”有人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
“你当然不知道。”阿公说:“因为那三个鬼子,被我们偷偷杀了。就丢在台首山黄岩崖下面的洞里。”
黄岩崖是台首山原始森林的深处,哪怕是现在,苗人也不会去那里,一是路况复杂,二是毒虫毒草多,犯不着去那么深的地方。
再说那个汉奸。汉奸跑到半路,遇到早已等候的苗人,苗人威胁他,说已对他下蛊,要是把事情说出去,他必死无疑。汉奸吓得魂不守舍,下山后只说森林复杂,又有吃人的老虎,他和鬼子们走散了。
“干嘛不把汉奸也杀了?”有人问:“这样不是更好吗?”
“你懂啥?”阿公说:“我阿爸说了,要是全杀,鬼子发现人不见,又派更多的人进山怎么办?放一个人回去,他们才认为这是个意外。”
不知道那个汉奸是被蛊虫给吓到了,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今后的许多年,他也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苗人对这件事也闭口不谈,所以知道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年轻后辈,几乎都不知道了。
要不是澳门回归让人高兴,阿公也不会说出来。
然而大家只是当阿公在摆故事,信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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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回归十日后,便是二零零零年一月一日,元旦节。
苗人向来用农历,对元旦节没有什么感情。但是铺天盖地的“千禧年”还是让苗人记住了这个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