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承不曾想到的是,他虽心有愧疚,但每一次的决定他都没有犹豫过。他或许是在意顾绍卿这个侄儿的,但也仅限于此。他并没有那么爱他,至少和家国荣耀比起来,远不及。
他亦不会去想,若今天遇袭差点死去的是自己的亲生子,他会不会也是眼下这般反应。
在这一声低冷的“你” 字后,衙内众人似被人施了凝固咒一般,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包括那高台之上的段大人。直到某一刻,陈元初开口,他唤了宁淮一声,声音温和若初,“宁先生。”
宁淮循声望过去时,他继续,“既如你所说,那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顾家三郎杀了四皇子的人这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然依着你方才的说法,他只是正当防卫。”
宁淮听明白了,大皇子要这件事以顾绍卿正当防卫作结。
他当即走出了自己的位置,来到堂中央,朝着州主段诺跪拜。
“大人,段某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等雇人狙杀顾家三郎在先又连累其名声受损,犯下大罪,请大人责罚。”
段诺面上冷着,心里却在骂骂咧咧。
四皇子和宁淮真的害他不浅,若不是他们横生枝节,他就算派人去抓顾绍卿,也会低调行事。
毕竟他身后有顾家,还有剑圣和大皇子。
一顿迅猛似雷霆的操作,闹到最后,竟是这般憋屈收场。也不知道大皇子和顾将军,会不会因此恼他。但事已至此,再如何骂都是无用了,只能硬着头皮收尾。
“按照泷若律例,部分案件庭审前,可先私下调解。本案虽有人丢了性命,但其中兜转甚多,顾绍卿又刚过束发之年,是可适用的。”
闻言,宁淮挪动膝盖,维持跪地状转向了顾世承,朝他磕了个头,“将军。”
后又转向顾绍卿:“三少。”
“若是能让在下免于牢狱之灾,宁某愿意当着承前洲百姓的面儿向三少致歉。”
“亦可请州主广贴告示,详解此案消除影响。宁某还愿赠三少古董两件,白银千两。”
这宁淮明显是熟读泷若律法的,收起尾来,面面俱到,老练得紧。
话落,他又朝着顾绍卿一少年人磕了个响头,“请三少原谅。”
又是片刻沉默。
陈元初想来是怕顾世承难做,先他一步询问顾绍卿的意思,“三郎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继续。”
言下之意,若是满意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顾绍卿倒也没有拖怠太久,他凝着始终额头抵地的宁淮,“其他我没意见,古董我要六样,白银万两。”
......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陈元初一行人出了府衙。彼时天色已沉,视线所及似乎都覆了层黑雾,朦胧而暗沉。
宁淮没有一道出来。
一来本就不是一路人;二来,方才种种磨得他够呛,终于逃过一劫,需要时间缓缓。
沿着层层阶梯下来,众人来到了陈元初的马车前,陈元初和胡燃冬先行上了车,姚寒江拍了下顾绍卿的肩,叮嘱了句:“和你伯父说说话,我们在马车上等你。”
随后,跟着上了马车。
随着顾世承而来的三橘亦朝着远处而去,偌大的衙前广场,只剩伯侄二人,半晌相顾无言。
“三郎。” 顾世承先开的口,那低沉的音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顾绍卿不是没察觉到,多少也能猜到些,
他选择直白开口,“绍卿能理解伯父。” 虽然遇到同样的事情,他未必会像他那样做。
“以伯父身份来说,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当年若不是您,我可能回不来了,也不可能跟着师父学武艺。这些,绍卿都记在心里。”
“他日,若是伯父有需要绍卿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必定全力以赴。”
也仅限于此了。
没人爱过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爱人。他对“家” 这一字,概念模糊,时至今日也不在意了。
“伯父军中事忙,绍卿就不打扰了。”
顾世承听着看着,只觉这孩子恭敬又客气,照理说该欣慰释然的,可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又来了。
因此拖怠须臾才应了他,“去吧。一个人在外面定要小心谨慎,再不像今日这般莽撞胡来。”
那剑,是实打实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稍有不慎,他就会丢了性命。虽说他有他的考量,但命只有一条,他也不会次次都像今日这般幸运。
顾绍卿点头应下,但无论是他还是顾世承都知晓,这不过是随口一说,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情,他还是会以这般激烈剑走偏锋的方法应对。
偏激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里,时不时的迸发,就和旁的人突发其想想去踏青想买些艳丽的料子做衣裳一样寻常自然。
而他不以为意,甚至能从中触到诡秘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