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乍听和恭维无异,但细细品又莫名觉得不对劲儿,段诺心里似忽而卡进了根软刺,有点膈应。但大皇子在场,他堂堂一州主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刺头少年计较,显然不妥。
这厢心绪还未有归于常,便见李嘉蔚来报,
“大人,衙外顾将军偕二人求见。”
段诺瞬间清醒,哪里还有心思细想顾绍卿这话是恭维还是扎他。
他正色对李嘉蔚道,“快请。”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顾绍卿的长睫沉沉颤了下,是由波动的心绪催动的。
伯父, 怎地也来了,还来得这般快?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了,顾世承三人已经进了堂内。一阵寒暄过后,段诺请顾世承入座。
顾世承:“今夜劳烦州主了。”
段诺:“将军言重了,都是下官份内之事。”
顾世承没再说话,却也没即刻落坐,眉目半敛立于原地,像是在思忖要不要先过去瞧瞧顾绍卿的伤。
须臾后,有了决定。他转身,走向了陈元初对面的位置,坐定后抬眸,恰逢陈元初看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隔空相触。下一瞬,陈元初朝他笑了笑。
这笑容正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世承呐,你什么时候才能将着重和在意明白的道于三郎听?
顾世承看明白了,但是他明显做不到。
当年救回三郎后,他便对那场意外下了封口令,既是封了口,就注定不会再深查了。他怕,怕“宠妾灭嫡” 这四个恶臭的字眼从此跟着顾府,怕顾家百年清明中正的威望毁在这一事上。他身为家主,怎么样都不可能让事态恶化到那个地步。但无论他有多少苦衷,事后也尽力弥补对顾世勋和那妾室施以严厉敲打,也不能否定这一举动对三郎而言是种堪比利刃刺心的巨大伤害。
偌大一个顾家,没有人真正爱他。
他这个亲伯父,也不例外。
心里生出愧疚未能及时宣泄,渐渐积累可疴,再难抹除不说,还一次又一次桎梏了他走向少年的步伐。
段诺对顾世承心中所想一无所知,见他坐定,便吩咐衙内文书,“将方才记录在案的种种,呈于顾将军。”
“诺!”
顾世承拿了文书,细看,心惊又心疼。
惊的是三郎心思如此缜密,这一份供词,无论是狙杀他的陵山还是幕后黑手全然涵盖。且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筹谋百步外。
心疼是因他那对自己都毫不留情的偏激性子催生的。遥想当年,小家伙很是爱笑,也会像旁人家的小孩子,顽皮地同母亲躲猫猫。
现如今.....
哎。
顾世承不由暗叹。看完后,他将卷宗递给了身旁的宁淮:“你还有何话说?”
顾世承第一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放任狠戾倾泻。
“我顾家几代为国为民,三郎在过去数年替各地官府斩杀了多少十恶不赦的恶徒,不说功劳也有苦劳。”
“本将就想问他一才过束发之年从未踏足帝都的少年郎,是怎么惹了远在帝都的帝子,甚至让他起了杀心?”
“莫要再抵赖,除了三郎提及这些,本将还有其他证人。” 虽然未提及证人是谁握有的证据分量几何,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顾世承不会说谎。他说有,就定是有。
随着顾世承忽然发难,一切都乱了套。段诺朝李嘉蔚使了个眼色。
李嘉蔚当即了悟,悄然抬手,衙内众人皆低头敛眉随着他一道出了去,双扇朱门随后被掩上,自此内与外泾渭分明。
宁淮在众人的注视下,迅速地浏览了卷宗。越看,越觉得杀顾绍卿这个决定是对的。
若放任此子成长起来最后又为敌对所用,那就是滔天祸害。唯一做错的事情在于,他们低估了顾绍卿的实力。谁能想到,少年已经强到能从陵山四名高手的围攻中逃出,还将他们尽数诛杀。但这些话,就算与座众人都懂,也不能这么直白地将事实摆上台,至少当下如此。
宁淮思忖应对之策,这回,他沉默得有些久。
期间,众人各怀想法,都未有再言语。直到段诺出声催促,破了这似冰封了一般的沉寂。
宁淮这才有了动静,他也不得不。
他从座位上站起,对着顾世承行了周正躬礼,“其实这事儿,四皇子不知,都是宁某和刘宾白谋划的。”
“是我等对不住顾将军,对不起顾家三郎。”
“一切源于三郎年少成名风头盛大,远在帝都,都常有所闻。我二人护主心切,怕少年成长起来,未来有一日站在了殿下的对立面,这才起了杀心。”
除了四皇子不知情这一项,其余都是真的,宁淮在心间筹谋过多少次了,衍化成言语,自是轻松而顺畅。只是,他亦知道,与座众人没有几个会信的。然,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他们信不信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他们还不想彻底和四皇子撕破脸,那么这事儿到此就结了。
“你......”
顾世承不禁气结,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事儿可能又要不了了之。虽说顾绍卿已经为自己出了气,可他们这些长辈......一次又一次,心里如何能过意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