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衣衫褴褛,面目黧黑,身上却绑了一条很粗铁链的青年从草棚里走出来,只见他恭恭敬敬的跪下,向谷城方向磕了三个头,慢慢走上大路,身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张鼐、李双喜都没见过这样的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远去。
那中年汉子唉了一声道:“说实在的,张将军镇守谷城,有人是倒霉了,但咱们这些小民百姓的日子还是不错的。”说着一努嘴,向着刚才身披铁链而行的那个青年道:“这人是个孝子,发下心愿,要以自身受苦,上武当山祈祷他母亲的病能治愈。他一路走来,又饿又累,昏倒在草棚前面。正好上午赶上张将军出城,问明情况,知道他是孝子,就赏赐了他几两银子,还给他干粮吃!要么他怎么向谷城磕头呢!”
众人这才明白原委,又是一起哦了一声。
这时又有两辆马车缓缓行驶过来,到了草棚前停下,马车鞍辔鲜明,车厢精致,一名仆人拉开车门,一个身材矮胖,穿着绸缎衣衫的男子从车上下来。他是不喝草棚中的凉水的,仆人们给他带了茶桌茶具,放在草棚前,看着派头不知是何处而来的财主。
这矮胖男子厌恶的看了一眼众人,似乎众人身上的泥污牛粪味道让他不快,于是一努嘴,仆人立刻把茶桌搬到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面,远离众人。
这外地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道:“你们说的没错,这世道指不定谁就发达了,就如这人。”说着向那树阴下喝茶的财主努努嘴。
矮壮男子道:“这人是谁?我是本地人,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年轻人嗤笑一声道:“他不是本地人,他和我都是河南新野人,所以我知道他的底细。他姓丁,是个举人,新野城好多人都知道这个丁举人的,原因就是去年他妹子出嫁,结果路上正好遇到张献忠行军。张献忠不管那么多,掀开轿帘一看长得漂亮,便直接做了现成的新郎官啦,把丁举人的妹子抢了,做了他的第八房小妾。”
“丁举人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但又不敢去找张献忠讨要,心里痛恨他妹妹不能殉节,做个‘百世流芳’的烈女。他只能在家里发脾气,说‘咱家世代书香门第,礼仪之家,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没廉耻,失节从贼之人!我好歹也是个举人,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他还召集族中众人当中宣布除掉妹妹的族籍,说她贪生怕死,把丁家的脸都丢净了!这件事闹得很广,新野城都传遍了!”
“嘿!谁想到,不久之后,张献忠就投诚了,从贼变成了将军。而且丁举人的妹妹也够争气,给张献忠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地位一下子升高了。丁举人立刻态度大变,亲自带着礼物找张献忠认亲。自从有了张将军这个大靠山,丁举人可牛了,因为人人都怕张将军,所以他在新野无人敢惹,连知府大人都要让他三分。”
唉!几个人一起叹气,都觉得这世事变化太大,难以预料。
矮壮男人又问:“只是,这丁举人为何大热天坐在这里,荒郊野地的,有什么意思?”
正说着,却见城中陆陆续续又出来几辆马车,到了草棚前停下,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看衣着打扮都是官员的样子,他们都认得丁举人,下了马车便向丁举人拱手寒暄。
那青年压低声音道:“我在来路上听说,从朝廷来了一个姓林的大官,从汉水坐船过来,张将军上午出城就是去码头迎接了,这些县城的官都到这地方等着,估计也是等待迎接大官呢!”
一听说有大官要过来,这些佃农就害怕了,纷纷托故离开。李自成向范青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一行人也离开了草棚。
到了僻静处,李自成皱眉道:“怎么如此不巧,偏偏赶上咱们来的时候,朝廷派来大官。”
范青道:“姓林的大官定是湖广巡按御史林铭球了,这人去年在张献忠刚刚投降的时候,曾和总兵左良玉秘密定计,要趁着张献忠去襄阳拜见总理熊文灿的时候,直接派兵围攻,直接杀掉张献忠。后来,由于张献忠起了疑心,坚决不去。而熊文灿又坚信张献忠是真降,所以计划没有成功。不过,后来张献忠知道了这件事,心中深恨林铭球。然而此时朝廷派林铭球来巡视谷城,让张献忠接待,这里面恐怕有试探的意思。咱们正好去码头看看,张献忠到底是真降假降。”
“好!”李自成点头,于是李自成带着范青、张鼐、李双喜三人,骑着马,直奔汉水码头。
到了码头附近,只见兵戈林立,码头已经戒严了,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李定国二人带着数千兵马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闲人根本靠近不得。
于是四人登上附近一座小山丘眺望,只见码头上彩旗招展,隐约有鼓乐声传来,从汉水下游缓缓驶来七艘大船,慢慢靠岸。其中第二艘船特别大,船头站着几名穿着圆领绸缎长袍的仆人,船尾则清一色的身穿号衣的兵丁。船舱门外摆着“回避”,“肃静”的虎头牌,还有一对很大的代表官衔的纱灯笼。大船缓缓靠岸,只听江岸上三声炮响,一名身穿铠甲,头戴铜盔,身材高大的男子下马,躬身在码头上等候。范青距离码头太远,看不清这男子模样,只看他留着一部好长的胡须。
片刻功夫,船头仆人高喊:“恭请湖广巡按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