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战了几日,每日贼兵只管驱民攻城,城头下的尸体层层叠叠,几乎与城池齐平。
而城头上的守军也越来越沉默,好似一个个机器人一般,只知道挥刀,砍杀,甚至就连百姓中相熟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也依旧眼都不眨。
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刚开始还有人询问援兵何时到来,到了最后,连这个问题都已经无人再问。
士卒们现在唯一的想法也就剩下了死,或许只有死,才会从这无穷的杀戮中解脱出来。
城外,梁元柱的脸色黑如锅底,脾气也愈发暴躁无常。营垒前,数十颗头颅被顶在旗杆上,高高举了起来,来来往往的兵士见后,无不胆寒。
“大帅,要不咱们让李春旺那厮过来攻城?凭什么咱们在这每日拼死拼活的冲杀,他李春旺在一旁看热闹?”
郭建邦的话代表了相当一批中低层将领的心声。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诺大一个武昌都被他们所拿下,区区一个楚王府,岂不手到擒来?
是以,为了独占楚王府的财货,梁元柱特意将碍事的李春旺赶得远远地,省的他在旁觊觎。
可谁料,这楚王府竟然也是一块硬骨头。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冲杀,驱民,地道,可以说凡是想到的,他们全都用了一遍。
但楚王府却依旧耸立在那,坚若磐石。
这个时候让他梁元柱拉下脸来,去求李春旺出兵,岂不是将他梁元柱的脸面撕扯下来,扔到土里,任人践踏?他梁元柱宁死,也不会去求李春旺。
“大帅,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大帅,他李春旺是副帅。论理,你在他之上,你调他来攻城,那是看得起他,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如何就是求助与他?
更何况,咱们在这里拼命,他李春旺在那养精蓄锐。长此以往,咱们手中兵力大损,李春旺岂不跑到咱们头上去了?”
这话,也就郭建邦敢说,其他人如果说出此言,早就被梁元柱将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了。
梁元柱恼怒地在帐内来回走动,巨大的压力将他也压得喘不过气来。再在这楚王府下耗下去,恐怕真如郭建邦所言,兵力此消彼长,将来必将压制不住李春旺。
可眼下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楚王府守城力量的减弱。
若是将李春旺调过来,李春旺一举攻入城中,到那时楚王府如山的财货归了李春旺不说,他梁元柱的脸面往哪放?他还如何坐稳这个义军的统帅?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帐外忽然进来一人,单膝跪地道:“报大帅,武昌城西七十里外,发现大批官军踪迹。规模怕不下五万人。”
帐中诸将大吃一惊,还没等梁元柱思索如何处置,又有一人从帐外闯了进来,禀报道:“大帅,长江江面上发现大批官军踪迹。
大小楼船数百艘,正浩浩荡荡朝武昌方向开来。”
“什么?”梁元柱大惊。
然而,现实远不止如此,转眼又有两三探马从帐外进来,回报说城南咸宁县鼓声如雷,似有官兵出兵北上;
就连一向安静的东边,都有不明人马在外面窥探。想必是江西方面的官军,在窥探武昌局势。若是他们有落败之势,恐怕周围的官兵就要一拥而上,将他们撕碎。
“大帅,要不咱们先退出武昌,退避锋芒?”车梦瑶沉默一会,开口道:“经此一役,湖广巡抚刘调羹下落不明。
就算是他日后活着回来,想必也会威望大减,无力统调诸军。而湖广乃至江西诸军汇集武昌,群龙无首,必然生出嫌隙。
届时咱们只要利用各军之间的矛盾,一一将其击败,这武昌还是咱们的。”
“老车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郭建邦当即反驳道:“官军大举而来,我军未经一战,便仓皇撤退,岂不弱了我军威风?涨了官军志气?
再者说,武昌坚城,举世无双。咱们占据坚城,不一样能够利用官军之间的嫌隙,各个击破?何必退出武昌?空遭人嘲笑?”
“话不能这么说。”车梦瑶涨红着脸,跟郭建邦争执,“咱们在武昌,大敌当前,官军必会暂时放弃恩怨,齐心协力,攻灭我等。
到那时,我军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困守古城岂不死路一条?”
“哼哼,笑话,你看官军何时齐心过?”郭建邦轻蔑一笑,“若是官军齐心,哪还有咱们什么事?趁早到阎王爷那报道,也好先占个好位置。”
“你......”车梦瑶被呛得不轻,有心再度反驳,却听到梁元柱的声音传来,“好了,都给我安静。”
梁元柱此言一出,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他的脸上。
对于梁元柱来说,在他内心深处就不想放弃到手的武昌。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七,可以说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了。
这么多年漂泊下来,让他无比希望能有一个落脚之处。尤其是近年来,他右下肋处的隐伤越来越疼,让他有一种时不我待之感。
如今,好不容易打下来武昌这一处九省通衢,商贸汇聚之所,他是真想将武昌当做他的基业,传承下去,从此公侯万代,衣食无忧。如何又肯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