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祝缨, 皇帝的心情还不错,声音明显带着些轻松。
他甚至不等祝缨先开口,就问祝缨有什么事。
祝缨恭敬地说:“臣无能。”
皇帝惊讶地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何突然这么说?你若无能, 还有谁是能干的呢?”
祝缨道:“臣竟不能使府库充盈。”
皇帝认真了一些,问道:“是因为北地免赋, 还是有灾情?战事平息,花费会变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急, 我不催你。”
祝缨轻轻地摇头, 道:“臣算了一笔账,陛下请看。”
自从接掌户部,祝缨就开始盘账, 前阵子才盘明白,然后是做预算。之前她只是管一个地方的事务, 整个天下的情况她并不很清楚。近来与各地刺史打了些交道之后, 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差一点。
首先是气候没有先帝时好, 然后是花钱的地方比先帝时还要多了。凭心而论,皇帝的家庭比先帝后期规模小多了, 这一笔日常花销少了些。但是用兵、灾情减赋之类花得更多了。此外, 接下来皇帝还有几个儿女都要开府、成家,这花费是另算的。
各地刺史, 对朝廷还算忠心,粮也是缴的,数目也勉强合得上。
皇帝道:“这不是还可以吗?且过几年节俭的日子,过一阵子就好了。”
祝缨道:“这只是表面。”
底下的情况是,兼并已经在发生了。兼并是顽疾,权贵即使不以非法的手段, 普通百姓遇到一次天灾,又或者家里顶梁柱生病死了,很可能就要破产,典当土地。立国至今近百年了,这个兼并,已经比较严重的。
盐州的流民事件,就是一个信号。
情况只会越来越恶化。
当然,朝廷还是能勉强维系下去的,京城还是歌舞升平。但也不能等到不能维系的时候再想办法,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皇帝到底读了些史书,认真地问:“卿的意思是?”
祝缨道:“都知道要抑兼并,只是不能急于求成。第一请皇帝坚定心志,第二要摸清各地的情况,第三要换上能干的亲民官,要会甄别。然后才能动手。否则就是朝中这个样子了。”
皇帝松了口气,道:“有道理。依卿之见,哪些人可以用呢?”
祝缨道:“臣年轻,资历尚浅,所知不多。请陛下暗中观察,徐徐图之。”
皇帝听进去了,道:“不错,整日火急火燎,显其威权的,不像话!”
祝缨与皇帝谈了一小会儿,她没有指望皇帝多么的英明、能够有一个可行的方案。
在王云鹤去世前的一段时间,皇帝就对“王云鹤主导的新法”兴趣不大了,王云鹤去世之后,他更是不提这件事了。没有一个领头的人主持这件事,整个朝廷层面,几乎停顿了。
得在郑熹起复之前,往皇帝的脑子里塞点东西。否则,这个皇帝不够郑熹玩儿的。
与皇帝说这许多,是告诉皇帝,户部没什么钱了。冼敬等人虽然不讨喜,但是抑兼并没有错,得让皇帝认识到这一点。
同时也要告诉皇帝,这事儿急不得。祝缨自己面对整个国家的事务,也没了当初在梧州时的把握。国家太大,情况也很复杂。富裕地方与穷乡僻壤的差别令人不敢想象。最富裕的几个州承担了“天下财赋之半”竟是写实而非夸张。不同的民情,决定了不同的地方必须有弹性。
得摸个底,慢慢来。
最后,皇帝问祝缨有什么办法,祝缨道:“徐徐图之,户部正渐次核实各地田亩、人口数。”
皇帝道:“哦,那你去办吧。”
“是。”
这件事祝缨已经在暗中着手了,对皇帝说,是以防万一。如果户部与地方上起了冲突,皇帝这儿知道了,祝缨也好有个解释。
她自己就在地方上干过,深知报到户部的数目会有什么样的水份。一个州的,她能估计得出来,几个州的,也能勉强。全国的水份加起来,她是真估不出来。得暗中派人查。
她将全国州县分作几类,将这些地方官也分作几类。有些地方官可以信任、水份少,比如顾同这样的“亲信”。又或者卢宇这样算是依附自己的人,还指望她帮忙平事,对她也会讲些实话。另有一些平庸之辈,万事不上心的,就沿用前辈的数字,掌控力就变差。另有一些“能人”,出于种种目的,对朝廷有所欺瞒。最后是什么本事也没有,把局面搞坏的。
分门别类,各有不同的应对之策。
干事,得靠人。
头一个就是皇帝,第二个是太子,得有他们的支持。这二位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的本事,绝对有余。不能让他们被旁人影响,坏了自己的事。
祝缨很注意,没有在皇帝面前提王云鹤的名字,皇帝不喜欢王云鹤,这一点祝缨已经领教过了。作为皇帝,他必是希望国家好、至少自己有钱花,所以他会在意财赋。
拿捏住这两条,与皇帝说话就会变得顺利。
祝缨从皇帝这里得到了一个态度,便要辞去。
皇帝突然叫住了她,问道:“据卿看来,盐州几日能平?”
祝缨张了张口:“臣没去过盐州,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