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绝。”————————【礼记·月令】 长安城阳光明媚,黛色的瓦片上似乎都照耀着一层金光,就连影子都淡了许多,即便是树荫下也闷热得将近窒息。 作为数万百姓生产生活的都会,不乏有沟渠小河从城外汇入未央宫沧池、又从其中流出,贯穿全城。沟通护城河、连接漕渠、向北汇入渭河。其中有条沟渠,是当年孝哀皇帝使人构筑的,用途是引水穿长安城,注于太仓,以省转输之费。 当年的太仓既有环绕沟渠以防星火、又有广地深仓以储粮谷。中兴之前,长安太仓是朝廷重要仓储;中兴之后,长安太仓依然是朝廷应对西羌战事的粮食储备之地。 朝廷迁都以来,这个位于武库之南、安门大街以西的古老太仓再度修葺扩建、不断存储粮谷,使其由原本的战区屯粮仓库,再度成为当年首屈一指的粮仓。 即便是烈日炎炎,在太仓附近可以用以行船的沟渠边上,站在原地翘首盼望的几个人吹着水上拂来的凉风,身体丝毫不觉得有多热。与之相反的是,他们的心里却是格外焦躁不安。 “如何?来了没有?”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人在堤上庑廊来回踱着步子,他穿着一身鲜红的朝服,头戴梁冠,腰上系着条黑色绶带,绶带穿着的是一块小巧的铜质鼻钮官印,象征着主人六百石的身份。 几条小船停靠在漕渠边上,堤上还有三四十个吏员跟在中年男人身边。 此人正是大司农刘和属下劝农、平准、导官等‘五令’之一,太仓令王绛。 他话音未落,便见到远处沟渠上缓缓行来几只扁舟,打头撑来的舟上除了船夫,还一前一后的站着两个年轻人。 王绛忙一步走到阳光底下,在渠堤边伸头去看,只见微风阵阵,站在最前的那人穿着跟王绛类似的衣冠,全身上下无任何配饰,显得儒雅质朴。那人的衣袂随风而动,一只黑绶铜印在腰间若隐若现,那枚铜质官印在阳光下反射出熠熠金辉。王绛看他举重若轻的态度,一时竟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对方戴的不是一块六百石的铜印,而是执掌天下财货的钥匙。 眼见船将要靠岸,王绛不由自主的沿着石阶走下,刚到水边,船上那人便受宠若惊的跳了下来,连忙拱手道:“王公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麋君!”王绛亲切的称呼道,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此刻也顾不上寒暄,径直说道:“我可是盼了你好些日子!” 同为大司农属下的均输令麋竺闻言笑了一下,他说话仍是一种从容平淡的语调:“不敢、不敢!”他客气了说了几句,而后恰到好处的转过身介绍跟他随行的另一人:“这位是平准丞鲍出,贾公仍在孝期未归,平准监的职务皆由其人代理。此番陛下有言,说是‘官府放粮、各行其政,难收统筹之效’,故而特使平准、均输、太仓三监通力合作,联手平抑物价。” “未有明诏?”王绛细心的发现了麋竺话语中的不寻常。 “若有明诏,易为关中豪商所探知,此事就当出其不意。”麋竺显然是身负王命而来,一言一行都直接流露出皇帝的意图,说话也带有一点斩钉截铁:“陛下说了,要把这次平抑谷价当做一场仗来排兵布阵,彼等豪商不仁不义,此次绝非是让彼等畏威而退,而是要一举荡清这些宵小,以警示后人,收拾民心!” 麋竺难得说这么重的话,王绛倒是愣怔了一下,心知这烈日之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遂伸手示意麋竺移步。麋竺客气的推辞了一会,与王绛二人并肩走上石阶,至于平准丞鲍出,王绛自始至终都未曾认真看过他一眼。尽管鲍出有着杀贼救母的孝烈之名,但平准监刺奸窥探的职权,还是让王绛这个纯粹的士人有些发自本能的不喜。 鲍出面色不改,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用右手习惯性的往腰间拍了拍,那把皮质黯淡的剑鞘被拍出‘啪啪’的声响。这仿佛让他心下安定了稍许,而后便抬腿跟在麋竺等人后头,往太仓走去。 “关中之重,其在京兆、京兆之重,其在长安。”既然是身负皇帝所托,王绛便处处表示以麋竺为主的自觉,何况麋竺的身份非同一般,与卫将军王斌有姻亲、就相当于是皇帝的亲信,王绛自然不敢怠慢。麋竺客套一番后也不做推辞,他没有选择去王绛办公的官署里说话,而是请王绛带他与鲍出来到此处最大的一间粮窖内。 这座仓库是数十间仓房组成,由于他历史悠久,是从前朝便沿用下来的老仓窖、其储藏空间与条件又足够大,是故被皇帝赐名‘兴平’仓。兴平仓从外表上看只是几座规制普通的大屋,走到里面,除了一座高大的锥形土山,以及四周零散摆放着一堆粮谷以外,什么都没有。 麋竺在东海时经手财货无数,在这座号称太仓最大的兴平仓内,他仅是状若无意的扫了一眼,便粗略算出这库房中存放的粮食不过六七千石。光是这么点数字,实在有负‘兴平’之名,但麋竺毫不意外,反而胸有成竹的在王绛的带引下往正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顺着前面的话继续说道:“是故,只要长安物价平抑,关中这潭水便再无波澜,这场仗——” 他忽然在一处停了下来,慢悠悠的侧过身,面对着王绛、鲍出等人,很笃定的说道:“朝廷就赢定了。” 王绛沉声应道:“麋君说的在理,关中物价关乎黎庶生计,仅凭官府赈济尚不足应付,还得仰赖太仓才是。” 麋竺平视着眼前隆起的锥形黄土,听了这话,略微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