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以末易其本,以虚荡其实。”———————— 未央宫,宣室殿。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皇帝也由原来的温室殿搬回宣室,朝廷的权力中心也随之而变动。 穆顺双手稳稳的托着一只黑底朱雀纹的漆盘,盘子里堆着数十枚零零散散的铜钱,这种铜钱又轻又薄,颜色黯淡,表面粗糙,边缘轮廓不整,正面印着的五铢两个字样糊成一团,连正常的偏旁都看不清,简直丑陋得不成样子。 皇帝皱着眉,伸出手去,五根细长的手指轻轻从盘中摄起一把钱,在手心掂了几下,不由轻笑了一声:“这种东西——” 他露出不屑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五指聚拢,简单的一握,随即摊手往盘里一放,只见十数枚造成不同程度弯折的铜钱噼里啪啦的掉在漆盘里:“也算作钱?”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穆顺将漆盘端下去,这才对底下依次坐着的司徒、录尚书事马日磾;太尉、录尚书事董承;司空、领尚书令士孙瑞;以及侍中、平尚书事荀攸、杨琦二人、少府张昶、大司农周忠等人说道:“董卓为饱私囊,更铸小钱,夺百姓之财,实在是死不足惜。” 出于种种缘由,指责董卓的各项暴政现今已成了朝廷的政治正确,但凡提及董卓,众人无不同仇敌忾。司徒马日磾当仁不让,首先发言道:“董卓败坏钱法,剥削富室,致使关中钱贱而物贵,谷一斛至数十万。物价沸腾,钱货不行,百姓弃钱不用,以物易物。一朝逆施,竟乱百代之政,朝廷今后不能不早做修复、并以此为戒。” 他一见今天这样的场面就大致知道皇帝要做什么,无非的重铸五铢,恢复被小钱搅乱的民间经济而已。这是一项良政,马日磾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刚尝到皇帝给的甜头,如何也要给予支持——虽然士孙瑞与他有些竞争,但好歹是关西士人占了两个宰辅之位,在朝堂上一家独大。 太尉董承虽然是继承了董卓的部分政治遗产,但在这种场合中,屁股还是得坐正:“董卓乱政,纵一死难辞其罪,现今朝廷税赋多以谷帛为主,而谷帛不比铜钱,不仅存储不易,且转运不便、成色不齐。给少府、大司农清点财物带来极大的麻烦,也大为减少了朝廷的岁入。” 皇帝挑了挑眉,且不说马日磾的投桃报李,但说董承这是继清丈上林后再一次与皇帝的意图不谋而合,这份难得的政治嗅觉与默契让皇帝有些感到意外。他有心考校董承这半年秉政中台学到了几分本事、究竟长进了多少,于是刻意问道:“存储不易、转运不便倒好理解,这成色不齐与岁入减少又是如何一说?” 董承一身干净利落的朝服,端正的跪坐在席上,系着龟纽金印的紫色绶带从腰间轻轻垂放在腿上,不动分毫。单这么看上去,倒颇有几分堂堂三公的仪态。 听到皇帝发问后,他徐徐拱手,算是全了礼数:“譬如去年岁终,少府、大司农征收税赋,诏旨特许以谷帛代钱纳缴,期间便有奸猾之民欺瞒税吏,故意浸湿粟麦以增其重、扯薄缣绢以减其量。以至这些湿谷薄绢收入府库后,计簿上说是价值万千,其实折半其价而不止。此外,湿谷易霉、薄绢难缝,根本就不值一钱。” 皇帝闻言,微微一笑以示满意,心中却有了几分感慨,看来董承生受了这几次的教训,总算有些合格的政治家模样了。 不过,能识清一件政务的弊处及其背后的弯弯绕绕,这只是一个官员洞察世务、不受下属欺瞒的基本素养而已。真正的能吏不仅能找到弊政在哪,而且还能提出相应的解决之道。 “那依你之见?” 董承沉声应道:“自孝武皇帝始铸五铢以来近四百载,我大汉五铢便流通天下、甚至畅行西域外邦,风靡不绝。成色好的五铢,面文穿上半星、横廓、或是四决文,无不是轮廓深峻、文字精美。而如今董卓更铸小钱,败坏钱法,以至民间弃钱不用,是以依臣之见,为今之计只有破而后立,废除小钱,重铸五铢!” 皇帝闻言,神情多少有点捉摸不透,笑着说道:“重铸五铢倒是可行,但若是直接废除百姓手中小钱,使其手中的小钱不再值钱,那不就是再次剥削、加害于民了么?” “这……”董承一时语塞,他只在想皇帝会如何做,自己该如何做,全然没有想过百姓会受到什么影响。 司空士孙瑞这时说道:“铸钱之后,由朝廷议下章程,譬如小钱大凡重一铢半,可定为四枚小钱兑一枚五铢,再使郡县允准百姓持小钱兑换。待民间小钱收上来之后,将其熔化重铸为五铢。如此来回、兑换年余,民间便可小钱绝迹、五铢再兴。” 皇帝刚才掂量过小钱的重量,一铢半换算成后世的单位就是一克,四枚小钱就是四克,而五铢却是三克多一点。按士孙瑞所言的兑换比例,等若是百姓用四克重的没有价值尺度和流通功能的小钱换成三克重的正统五铢钱,循环往复,朝廷还能从中赚得一笔差价。 董卓铸的小钱如今只是流通于关中这块地方,冲击的也只是关中、关西这一块区域的货币体系。至于关东等处货币体系崩溃的原因则不能归咎于小钱,而是经年累月的战乱所导致的经济衰败、商旅不行、百姓购买力下降等因素综合导致的结果,当然,其间早已兴起、并在乱世中得以保全的自给自足、鲜少与外界互通有无的庄园经济也是促使汉末经济体系崩溃的一个重要因素。 如今关中平静,屯田、减赋、水利等安民之政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