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尖叫(4 / 4)

出一个祈祷,祈求慈悲地对待他一切盲目的错误与过失;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仰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仰我的人,永远不死。

那尖叫声再次回到他身边——是他自己的尖叫。他尖叫着。他生命中那些尖叫声像是响应着海浪的其他海浪,层层叠叠、震耳欲聋,前赴后继地击打着黝黑高耸的礁石,那些尖叫声像人的脚步,匆忙愤怒,再次踏进了他的生命里。

拉努夫尖叫着,而那些喧哗激怒的尖叫声响应着他。

高贵冷酷的匕首与握着匕首的夏洛特·阿鲁卡德并听不懂这种尖叫。这并不是由于她不曾听过——事实上,她对人的尖叫是司空见惯的,因此对她而言不过是恼人的噪音罢了。因此,她听不见噪音之下震响的愤怒、被践踏的感情、强烈的复仇情绪、报仇雪恨的决心。

魔力低微的卑贱之躯没有倒在尖刀利刃下,而是伴随着他脑海里千千万万人的尖叫声,迸发出最后的反击——一声爆炸的巨响从他胸中激发,震碎了屋顶天窗与墙壁窗户的玻璃,撕裂了每一块厚重的遮光窗帘。

夏洛特还没来得及将脸上不屑的表情转换成吃惊,就已经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辉宏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与此同时,城堡无数扇玻璃窗的帷幔同时被撕扯殆尽。慈悲的阳光不分贵贱地尽它所能,照耀着每一处能照亮的地方,即使是皈依黑暗的子民它也一视同仁。

夏洛特很快就会遗忘被阳光灼烧的疼痛。这疼痛将被她习以为常的血腥、仇恨、傲慢、特权所掩埋——正是这些东西同时掩埋了她耳中愤怒的人们的尖叫。她与她身边人豪华优雅的生活会继续威风凛凛、理所当然地散发着光彩,直到许多年后才会使她付出代价。而这时间间隔之长,会使她在数百年后面对更多的尖叫时纳闷、愤慨,奇怪这专门为了她与仅次于她的众血族所存在的世界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榨干了、用尽了。

在拉努夫眼中,周围的世界逐渐黑下来了,并且越缩越小。

拉努夫的seed被阳光吞噬,包含着一个红发人类女孩的秘密消失在了这个世上。那个女孩曾经红着脸,告诉他说,他是一个高贵的人。

她说他是一个高贵的人,就仿佛他是以前的时代里,每个村子都会有的普通的长寿老头,七八十岁了,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干了许多事,到了晚年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受每个人信任、尊敬。就仿佛他的确是这样一个老头,一个朴实能干的庄稼汉,处于一个必不可缺的地位,若是他死了,至少也有许多人会为他哭泣,而他七八十岁的人生会在走到尽头时,积累许多值得回忆的事情。

他再一次笑了,而这一次他的笑容中不再有那份骄傲,也不再需要有。

拉努夫已经年老,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衰老。时间与苦难在他的身体与心灵凿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这痕迹不论是恶魔还是上帝都无法磨平。

而在某一个时刻,残酷的时间的作用在他身上静止了。他度过了太多个不属于他的岁月。

那些从上帝手里偷来的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变本加厉地转动、推移,将他生命的生锈发条一鼓作气拨到了最后。

那原本是很漫长、充满痛苦的一生,没有什么乐趣,几乎都在受苦。然而只有当这不值一提的生命走到终点时,生活过往的种种才像一根从深海里连根拔起的船锚的铁链,被轻易地追溯。这根铁链将他与宇宙的万物、千万的星辰、众人的命运紧紧连结。他真正听懂了那些尖叫,听懂了布莱姆的祈祷,理解了神的宽恕。

他的身体闪烁着、化为空虚的灰烬,与他周围的一切再次融为一体时,通往安宁的道路才向他展开。

那是很悄寂、很黑暗的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