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在疗养院呆到了晚上八点。
要不是陆翔说累了,眼皮子也确实在一个劲往下耷拉,陆衡恐怕还舍不得走。
经过陆翔那一闹,陆衡才意识到他与父亲的感情其实有那么深,一场推他陷入窘境的风波,不料竟成为了人生中的一面镜子,照出他们父子俩最真实的内心,也让他们相互看清了彼此。
守着护工帮陆翔洗漱完毕,又亲自扶他躺下,为他拉好被子,陆衡熄掉房间的灯,不舍地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陆衡不知道的是,等到他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陆翔从床上侧过身,又伸手拧开了夹在床头的小灯。
那张皱褶横生、满是疤痕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有一抹难以看出的笑,从塌陷的嘴角扩散开来。
披着小灯散发的暖黄色光晕,陆翔喃喃自语:“傻孩子,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就算你走去了天涯海角,你也一直在爸爸心里装着啊。”
受伤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包鼓得那么大,一时半会不可能消掉,陆衡愁苦地想着,周一去上班时肯定要给曹大祥那张臭嘴笑话他是“金角大王”。
越想曹大祥就越生气,陆衡脚尖一撩,踢飞一块石头,也不知石头飞去了哪里,却听路边黑暗的地方有人“哎呀”叫唤了一声。
“我去~谁在那儿呀?黑灯瞎火的不是怪吓人的?”陆衡更生气了,一定要弄清楚躲着“偷窥”他的家伙是谁。
宋心田从一棵不高不矮的树后面走出来,怪罪道:“瞎踢啥呀?石头差点就砸到我了。”
“怎么又是你?你还没走哇?”一见宋心田,古怪却难以抗拒的感觉又弥漫上心头,陆衡说不清他此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心田的脸又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不也没走嘛?”
陆衡真是给她弄得啼笑皆非,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你怎么老喜欢和我比走没走呀?我没走是因为要陪我爸,你一个义工需要陪谁到这么晚?”
一听这话,宋心田就不服气了,眼一瞪说:“啥意思?你可以陪你爸,我这个义工就不能陪其他老人了?”
陆衡发现他又把话说拧巴了,急忙辩解:“嗨,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想说……”
“想说什么?你说呀?怎么卡壳啦?”宋心田古灵精怪地大笑,笑得陆衡气恼不堪,却不得不跟着也笑起来。
陆衡说:“好吧,是我不该小瞧你的工作,别的老人也和我爸爸一样需要人陪。不过你这么晚才回家,路上安不安全呀?”
宋心田回答:“不是告诉过你,我在这儿当一年多义工了吗?我每周六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点离开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陆衡感到了一点小失落,忍不住想:“原来她不是偷偷守在这里等我呀。”
这想法千万不能流露出来,否则可真得要糗大了。
正好宋心田在问:“你住哪儿?”
陆衡急忙回答:“阳明一村。”
宋心田顿时乐了,“是在闵行澜月湾旁边的那一片老小区吗?”
陆衡吃惊点头:“对呀对呀,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准?”
宋心田:“因为我家就住澜月湾呀。看来我可以继续补偿你,送你回家了。”
“啥?你一个女孩子送我这大男人回家?”陆衡差点就哈哈大笑,但一个念头飞快地钻进脑子并堵上他的嘴,他高大的身躯一软,声音里透露出疲惫:“这样啊?那就谢谢你了。正好我浑身都疼的厉害,就怕路上撑不住会摔跤呢。”
“啊?这,这么严重啊?”
潜意识里,宋心田知道陆衡的话不能信,主观上她却又不敢不信。
白天时跌那么重一跤,磕着的部位还是脑袋,万一真有个冬瓜豆腐,到了晚上才发作……
宋心田不敢再深入细想,反正她守在这出疗养院必经的小路上也确实是在等他,就怕他身体出问题,那还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干嘛?
宋心田叫来一辆网约车,扶着陆衡钻进车里,目的地设为阳明一村。
回家路上,陆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话变少了,“抽风”似弹来弹去的身体语言也不表达了,安安静静坐在宋心田旁边,人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倒是宋心田,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问陆衡:“你没和家里人住在一起?”
陆衡摇了摇头:“我大学毕业一年就进领航工作了,有了稳定收入,就搬出了大伯家。我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呆在家里给两个老人照顾,总归是不太好。老小区租金便宜,一个月就三千多块钱,挺适合我的。”
“原来如此。”宋心田点头赞同,暗想看不出这家伙不仅不是纨绔子弟,还挺独立的。
陆衡却又补充道:“不过嘛,我伯妈一直不放心让我自己住,就怕我生活作息不规律,不好好吃饭,把身体搞坏了。所以她有我家的钥匙,隔几天就来帮我收拾房子,照顾一下吉吉。那个呀,我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就是想看看我有没有瞎胡闹呗。”
宋心田羡慕地说:“你家人对你可真好啊,你真幸福。”
陆衡愉快地笑了一笑,没再答话。
二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阳明一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