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识风一顿,对这个称呼感到陌生。
甘甜几乎没喊过他哥,可能是年岁相近,又或是单纯地不怕他,她喊他总是直呼其名,不会像面对盛观澜时那样低眉顺眼地喊一声哥。因此他也不喊她妹妹。
这样一想,他们反倒是家里称呼最不亲近的两个人。这也正常,他本来就是家里最不喜欢甘甜的人。她再看不出刚来盛家时又黑又瘦的样子。
甘甜来盛家的头一回,盛识风只看了一眼新妹妹就“噔噔噔”一言不发跑上楼关了房门。大人们以为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又犯驴脾气,不肯接受这个妹妹。
其实盛识风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怕她死了。她太瘦,皮包骨的四肢有种畸形诡谲,充斥着残缺感,让他无端联想到前一年在冬日草丛里看到的流浪幼猫的尸体,也是这样,瘦、小,大眼睛突兀地挂在瘦脱相了的脸上,目光淡又很亮,似乎想活下去,又没什么生气。
这样子让他恐惧,不免想到自己的妹妹。月月她会变成这样吗?
夜里睡不着,溜去看她。父母临时准备的公主床繁复庄重,过大了,像装迷你玩偶的木盒子。她只占据很小的一角,怀里抱着毛绒玩偶,背后紧紧贴着枕头,被子掩住大半张脸,这个家还没有给她安全感。
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指腹擦过女孩被日月烘烤过度的皮肤,呼吸平稳,活着。
那种干燥不平整的触感极具生命力,山脊、黄土还有古城墙都是粗粝的、不朽的,和今时今日的细腻大不相同,盛识风想着,手下不自觉摩挲两下她的脸。甘甜疑惑地仰头看他,脸颊泪还未干,有一滴泪恰好滚过她的唇角,没进他的掌心。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唐僧肉一样,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想来分一口。
“怎么过来了?”
黎叙放下筷子,端起温水放在甘甜面前,示意她漱口。话是在问盛识风,眼睛却没看他。
盛识风摁灭电筒,斜长的丹凤眼扫向黎叙,懒得回答,扬了扬下巴颏儿,算是给面儿打了个招呼。甘甜嘴里的伤口很浅,他侧身挤着她坐下,说话不太客气,“人跑出来了,把脑子丢家里了?吃个饭也能咬舌头?”
匆匆吐掉水,甘甜瞪大眼推搡了下挤她的盛识风,想回嘴,又自知偷跑出家这事是她理亏,嘟囔了一句“要你管啊”就讪讪地闭了嘴,往他身后瞟。
盛识风懂她的眼神,掐住她的下巴回正她的脸,“没别人,就我。”
电话一打,都知道她跟黎叙在一起,行踪就不难查。盛观澜想必不是找不到人,不来无非是有顾忌,反倒是他,不参与盛家事,自在得多。
甘甜听了这话瞬间就卸了力,问了和黎叙如出一辙的问题:“你来干嘛啊?”
其实也不用问,无非就是劝和或者软硬兼施地抓她回去。可任务未完成,她暂时不会回去,正打算义正严辞地表明立场,就听盛识风懒洋洋地来了句:“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
他语调散漫,把本是关心的话说得不走心。他说话一贯这样,甘甜也没放在心上,不会以为他在关心她,敷衍地回了句“挺好”,就自顾自地低头继续吃饭。
对面的黎叙却倏然抬头,见盛识风下颚绷着,眼下青黑一片,一看就是昨夜没休息好,并不像语调里流露出的不在意。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两下,别开眼,招呼服务生拿副碗筷过来。
盛识风一点没客气,接过碗筷就开始跟甘甜抢东西吃,她夹什么,他总先一步下手,气得甘甜恨不得下嘴咬他。逗了两回,看她气鼓鼓地板起脸真要生气,才收回筷子。
甘甜没忍住在吐槽,幼稚。
系统跟着输出了一段白眼的编码,附和道:【幼稚。】
经盛识风这么一打岔,甘甜跟黎叙单独相处的压力反倒减轻了,胃口也好起来。
粥底火锅讲求食材新鲜,吃食物的原味。鲜活的虾倒进锅里,要拿盖子盖住,避免飞溅。一次性手套即使带了还是会渗进满手虾汁,她不想弄脏手,待熟了就夹进碗里,试图徒嘴剥虾。
“别。”
“烫!”
两个男人看出她的意图,同时出声阻止,对望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甘甜。
目光焦点中心的人夹着虾,一时被喝住了没敢动,半晌才慢慢地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开始吃。
面前陡然伸过来一只手,黎叙不知何时拆了一次性的手套,给甘甜剥起了虾。
给甘甜剥虾不是某个人的特权,没心没肺的妹妹也不会只吃特定的兄长剥好的食物,她扬起头,笑意盈盈地冲黎叙道谢,毫无负担地当着他的面,吃起另一个男人剥好的虾。她的成长过程太顺遂,一路被呵护,爱唾手可得,谁对她好她都接受,谁爱她她都坦然,何况只是几只剥好的虾,最不值一提的殷勤罢了。
盛识风却觉得无比碍眼,一个深呼吸,气硬生生鲠在胸口,叹不出来。
这不是他期待的吗?甘甜喜欢黎叙,黎叙对她的爱比她爱他更多。
他默默放下筷子,有点饱了。
用余光将对方的情绪变化全纳入眼底的黎叙专注地剥着手里的虾。他的指甲剪得很短,和甲肉几近齐平,虾壳不算硬,但次数多了,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