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堰死了。
从外地搭乘列车回到老家的宁韶一夜未眠,难掩困意,抬着眼,眸子在灰沉阴霾的天色下,倒映着眼前老破小居民楼。
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长满爬山虎的深灰色墙面上,阴冷的雨雾弥漫,与记忆里的居民楼相比,没什么变化。
令她恍如隔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难以抑制地浮现在眼前,浅色眉眼低垂着,隐隐透露出一抹阴霾。
宁韶在心里不停重复宽慰自己。
——他已经死了,一切都该随着他的死亡结束。
……
居民楼道潮湿、阴暗。南方多雨,漆黑霉菌沿着墙角斑驳生长,时隔太久,楼梯金属护栏早已生锈脱落,阶梯参差不齐,墙面贴着层层叠叠的小广告。
宁韶提着行李袋,从一楼上到三楼,每层转角台阶都放了点着香的香炉,燃香气味涌入鼻腔,血肉被这股气味浸润,摆脱不了的浓重。
来到三楼走廊,不远屋里响起一道争论声,不消片刻,砸门声传来,力度沉重,墙面都跟着震动,只见一个高大身影向外走来。
男人年纪有五六十岁,身体被烟酒掏空,臃肿又虚浮,头发染黑,依然能看见几根白发,那张脸因暴怒而狰狞,当看到宁韶刹那,全身骤僵,双目紧盯着她,神色复杂又怪异。
显然他认出了自己。
宁韶也认识他,他是蔺堰的父亲,几年前,因为蔺堰,他们见过面。
走廊狭窄昏暗,她靠着墙边,朝他点点头打招呼。
“叔叔好。”她礼貌道。
以前的时候,蔺堰父亲一见到她,眼里的轻视和鄙夷藏不住,对她总是阴阳怪气,作为老总级人物,见惯为了金钱放弃尊严,甚至牺牲身体的女人,似是一眼能看透她的心思。
这一次他心情差到了极点,认出她却一句话没说,躲瘟神一样,阔步从她身边经过。
宁韶对他的态度满不在乎,提着行李袋往前走,停在一间房门前,门扉半开着,浅浅的绯红从里面钻了出来,燃香味更浓,裹挟着陈腐潮湿的气味。
她抬起手,在空中顿了两秒,推开了门扉。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长条形、像冰柜般的水晶棺材,事实上作用和冰柜一样,用于冷藏遗体,保持着乡村办丧事的习惯,遗体要放在冷冻棺里,存放七天,第八天火化。
‘滋滋……’
冷冻棺通电使用,杂音在寂静逼仄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宁韶目光移到冷冻棺旁边的老式木椅上,上面摆放着一张遗像框,相框里的黑白相片里的男生很年轻,寸头,纵然是黑白滤镜,也无法影响他的俊美,眉眼极为深邃,那双瞳眸呈现漆黑,薄唇微抿,冷漠又具有强烈压迫感。
或许是他拍照时正望着镜头,导致宁韶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与他相片里的黑眸对视上,一如既往,他看她的眼底,总是充斥着粘稠的爱意与渴望,以及愈演愈烈的可怕独占欲。
肆无忌惮、趋于病态……
宁韶眼珠微微颤抖,几乎在对上那双眸子的下一秒便移开了眼,一阵湿冷的风从门扉灌入屋内,她瞬间打了寒颤,脚步踉跄往后退了退,想要逃离。
这时,一道苍老年迈的声音传入耳畔,搅散了宁韶心里凌乱的思绪。
“是、小宁吗?”
宁韶循声看去,当看清老人如枯树皮般皱巴巴的脸时,她心脏揪了一下,忙应声:“是我,蔺奶奶,你身体怎么样了?”
父母离婚的缘故,她成了双方都不愿意要的累赘,高中时期,是她最苦的时候,而蔺奶奶,就像她亲阿婆一样,每天让她去家里吃饭。
蔺奶奶整个人瘦骨伶仃,背脊佝偻着,患了白内障,眼珠覆上了一层阴翳,随年纪增长,她和多数老人家一样,身体各项功能都在下降。
老人迈着缓慢步伐走近,抬头费力去听宁韶的话,听清一些才道,“没事,你托人送过来的药我都吃了,身体好很多了,别再给奶奶寄药,你多存钱,照顾好自己。”
还是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宁韶并不厌烦,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些,那些话就像是温暖的阳光钻入她的心脏。
宁韶大学读的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后直接去了偏僻山区乡镇卫生院工作,已经工作了三年。
蔺奶奶前两年身体不好,宁韶便每个月给她寄药。
叙旧过后,宁韶阻止老人去厨房。
冰箱放了一些剩菜,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剩菜表面都覆盖了一层白霜。她把剩菜倒入垃圾桶,随即找到一包面,煮了烂糊的面条,简单帮老人解决了晚饭。
对于蔺堰的死因,她一直没问,在临离开时,蔺奶奶忽然叹息道:“小宁啊,给小堰上一炷香再走吧。”
宁韶脚跟钉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段还未忘掉的记忆陡然浮现在她眼前。
宁韶是高二才开始在蔺奶奶家里吃饭的。
与蔺堰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二寒假,那时她忙于打寒假工,白天也没时间去蔺奶奶家里吃饭,只能晚上的时候去吃一顿。
那天是大寒,天黑得快,南方极少下雪,总是下冻雨,淋在身上寒冽刺骨。她里面穿保暖内衣,外面套一件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