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坐,只得坐在书房里,明沅又是递手巾又是叫点炭盆,沣哥儿耳朵都冻红了,她伸手就去搓,嘴里还唠叨他:“早给你做的风帽怎么不戴,冻掉了耳朵才知道疼。”
纪舜英坐在椅上,看着明沅把手指头曲起来弹沣哥儿脑门,嘴里喁喁说个不住,跟才刚在石舫里头同他对谈的模样全不相同,心里微觉有异,忽的明白过来,相敬如宾,说的是宾客,可沣哥儿是她的弟弟。
他垂下眼帘,心里倒涩然起来,再抬眼看她时,只见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上在责备的,眼睛却在笑,一时问寒一时问暖,从头到脚管了个遍。
他都不记得自家也尝过这滋味,再没人这样管过他,一个字一个字都透着暖意,外头风打冰棱的声儿都听不着了,心里暖融融的快活。
瓦罐里头煨得好鸭汤,下了一把银丝细面,作了两碗端上来,沣哥儿原来不过半饱,席面吃得多了,着着这个倒更爱些,先喝一口汤,再拿筷子扒拉面条,明沅看着他吃:“你慢点儿,外头不是给你送了汤水去,怎么还饿。”
纪舜英并不饿,那香味儿一上来,勾得肚里馋虫直叫,索性也跟着吃了一碗,连里头的老鸭汤都喝尽了,肚里一饱,身上就暖洋洋的,坐着不一会儿,沣哥儿就打起瞌睡来了,明沅推他一把:“赶紧回去,记着泡脚。”
送到门边了,采菽一把拉住九红,往纪舜英身上一呶嘴儿,几个丫头纷纷站住,倒让明沅送他们出去,沣哥儿走在前头,纪舜英回身看她,难得笑了一笑:“我嗓子好的,并不曾伤风。”
上回确是感了风寒,这回却不是风寒了,等明沅回过神来,他已经牵着沣哥儿走远了,一面搓手一面回去,才还站在廊下的丫头们一时间全散到屋子里去,有提水的,又拿着托盘预备给明沅梳头的,她拿眼儿把她们一溜,一个个赶紧收了笑,上来给她解衣:“姑娘饿不饿?”
沣哥儿的院子,也是明沅一手打理的,客房里早早就烧好了炭,屋子暖烘烘的,青松绿竹两个不好到后头园子去,屋里头烧得热水点得茶,点心匣子里还有荤素咸甜两种点心,眼见着纪舜英过来了,迎他进来:“少爷可要泡一泡澡,水都是现成的。”
连衣裳都是现成的,一件四时如意黑缎的锦袍叠放在罗汉榻上,榻上矮几还摆了白瓷瓶儿,插了一枝红梅花。
屋子收拾的干净齐整,顶要紧的是铺着厚毡子,脚踩在地上暖和的很,纪舜英把这屋子打量一回,比他在纪家住的小些,却胜在妥帖,人往罗汉榻上一坐,青松就泡了茶来,他拿在手里一看:“这壶倒像是锡州出的。”
青松把托盘儿一搁:“少爷,这是咱们办的礼。”老君献寿,送这么个东西给姑娘家,也只他家少爷想得出来,纪舜英手里握得壶把,原想送到嘴前喝的,这回倒不知怎么下口中了。
“你们谁会种花?”纪舜英既不吃茶也不把茶壶放下,握在手里暖着手,忽的问了一声。他一向省事,侍候得吃穿也不过偶尔买些笔墨纸回来,听见问这一句,都有些诧异,绿竹却点了头:“在家原也种过。”
纪舜英点点头:“会不会种茉莉?”就种在书院院墙根下,打开窗子就能闻到茉莉花香,他一面想一面觉得屋里也染得那香味儿,衣袖之上尤盛,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钻得人心里痒痒。
想一出是一出,绿竹青松两个换了个眼色:“那是夏日里开的花儿,要种且得等着一年才开花,不如往街上买两盆,连泥带土的移到咱们窗下就是了。”
纪舜英点了头,解衣洗漱,倒要床上盖被子,还是一帐子的茉莉香,他自家也知道绝不是沾着的香味儿,哪有什么香料香油能香得这样久,可鼻子一动,却好似真的闻着花香,满帐都是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