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当日,冥界上下一团喜气,除了在地狱司受罚的恶鬼,其余鬼魄皆可休沐过节。
司冥大街两侧,大红灯笼高挂,雪白槐花飞扬。小鬼们或戴鬼脸面具,或直接顶着一张鬼脸,来来回回的穿行于大街之中。
有的小鬼扎堆在一起,边研究着怎么制糖人,边自个儿做了糖人给自个儿吃。有的小鬼则围着馄饨摊子包馄饨,情到浓时,或将馄饨包成风车模样,或将馄饨包成炊饼的模样,或将馄饨包成了漓江的模样。还有的小鬼簇拥在一起,放烟火、点爆竹,开心过了头,甚至附身在烟火之中,将自己同烟火一并送上了天慕,炸的稀碎……
大头小鬼结长串在槐木林的外围,捡槐花,捉迷藏;罗刹鬼或拿更鼓,或拿长矛,聚在漓水的中游,透着河中的倒影攀比谁的尾巴更长些;夜叉鬼则幻化成人身,手拉着手扎堆在脂粉摊子前,挑脂抹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冥界的第一个年节,小鬼们过的都很忘乎所以的快乐。
……
槐花小院四周,漓江燃了几堆篝火,照的小院亮如白昼。
大圆桌上煮着鸳鸯锅,摆着香枫阁和无忧居中热销的各色珍馐佳肴。漓江一袭红衣,发上簪了一支血玉簪子,有些微醺的单手托腮,撑在圆桌上看众鬼嬉戏打闹。
枫颜依旧着红,自不必提。
墨绪着玄衣,但腰间配饰,衣襟绣样也杂糅了降红。
范无救虽也同墨绪一样着了一身黑衣衫,但脖颈上挂的那条红色围巾却很喜庆。谢必安身着白衣,也挂了条红。
阿傍在两只牛角上系了红穗子,马面在鼻环上缠了红绳子。
孟姜披了件大红披风,戴了串血色的琉璃手串。
唯陆判昏昏然从睡梦中被人摇醒,慌里慌张地沐浴更衣赶到了槐花小院,穿的还是昔年的旧衣衫,藏蓝里透着板正。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坐在他左身侧的阿傍,扯着他一只牛角上的红穗子,笑道:“阿傍,你都有两个了,借我一个?”
不曾想,呆头呆脑的阿傍摇了摇头,竟牛鼻子轰轰地喘着粗气拒绝他,“不要!不要!不对衬,不好看!”
他只得悻悻的瞥了眼坐在他右身侧的谢必安,扯着他脖颈上的红围巾,讨好道,“必安,你的红舌已经够喜庆的了,这个……借我一半,如何?”
不曾想,谢必安麻利地亮出了“你也来了”的招魂幡,幽怨怨地望了他一眼,也将他拒绝了……
他没有办法,只得拾起一朵掉落在残羹冷炙上的雪白槐花,并将它变幻成一大朵红花,簪在了自己的鬓角上。
……
酒至中旬,众鬼的脸上又添几抹醉意。
枫颜和墨绪因着最后一颗糯米丸子而斗得厉害,直接从酒桌上缠斗到了泥地下,谢必安与范无救本想上前去拉架,不知怎的,也稀里糊涂的扭滚了进去,灰头土脸地打做了一团……
阿傍趴在马面的身上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孟姜不知何时竟和中途冒出来的月君肩并肩,坐到了一棵老槐树上,他们喝着闲酒,扯着八卦,相当的融洽。陆判则红着一张脸,醉醺醺地倒在圆桌上继续后半觉的呼呼大睡。
漓江移步到凉椅上,摇着蒲扇,揉着煞煞吃饱喝足的滚圆肚皮,看着众鬼东倒西歪不成体统的模样,哈哈大笑。
……
这世间所有的团圆与美好,都不能完满而不留丝毫的缺口与遗憾。就像是灼灼烈日、艳阳普照之时,有面朝日光的赫赫炎炎,也会有背对日光的清静阴凉。
这个年,冥界上下过的是一团喜庆,玉壶冰心过的却如坠冰窖。
往年的她,当是坐在自己高高的妖君帝座之上,受着各族首领的朝拜。临近子夜,还要盛装立于海上,代表着妖众朝拜红月。
可如今,她却满面污垢的蜷缩在洞穴之中,狼狈的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她引以为豪的骄傲与荣耀,都被洞外的那个男人残暴踩碎。一介尊贵的女君,竟沦为了妖界喊打喊杀的罪人?身份被长老们褫夺,甚至连名字……也被从妖族的族谱中划去。
她不甘地面目狰狞着,眼白密布血丝,恶狠狠的模样如同无间地狱里头羁押已久的鬼魅,她的目光里满是憎恨与怨愤,恶毒地想将洞外的男人撕碎……
糜魇一身玄衣,岁月静好一样玉立在月色之下。一只迷了路的流萤泛着微弱的绿芒,在幽密的丛林中浮浮沉沉了一阵,最终落到了他微微举起的干瘦指尖之上,略显虚弱地呼扇着翅膀。
望着这熹微的萤光,糜魇的目光满是宠溺,嘴角也不禁扬出了一抹难得的笑意。
糜魇虽是魔君,但心底最是仁慈。因他自小流落到人界,受的是寺里得道老僧的教诲。
老僧告诉他,凡人最是谨言。因他们认为,说出去的每一句话总是蕴含着一份沉甸甸的生命力的。善意的言辞,是神灵的赐福,是可以给事物带去如意吉祥的;同样的,消极的、咒怨的言语,是邪灵所喜爱之物。所谓心之所动,方话从口出;话从口出,便是心力所愿。不好的愿,就是咒,说出去了,就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祸端、驱散福气。
而凡人的心力所致,力量还是比较微小的,需得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