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大殿的上空忽的有青靛色的烟雾款款落下,如松香老墨滴入清澈幽池一般,深深浅浅一朵淡似一朵的舒展绽散,最终化成袅娜的烟、轻透的纱、隐匿的香,星云一样好看的缭绕布散了整个虚空。
“那是女帝的燃香!”一个长发无脸鬼在涌动的鬼潮中冒出脑袋兴奋的惊呼道。
“青色的香!”无头鬼今次终于带上了头,他兴奋的将自己的头颅高高举起,赞叹道,“冥界初入太平的时候,燃的还是淡粉色的香,如今见到了青色的!”
“那是香道烟雾的气泽。”小头蓑笠鬼将脑袋隐匿在宽大的斗笠下,鬼声鬼气道,“冥界初入太平的时候,不止是淡粉色的烟雾气泽,我还见过橙黄色的、蓝绿色的,还有莹黄色!”
“又不是放烟火,你们激动个什么劲!”颈系粗麻绳,一身碎烂白衣的长发女鬼尖着嗓子傲慢道,“我还见过起死回生的燃香呢!”
“噢?那是什么样子的?好看么?”一只圆头圆脑蓝紫斗篷兜身的婴灵鬼,伸出自己肥嫩嫩的肉爪子紧紧地抱住白衣长发女鬼的大腿,两窝漆黑深邃的眼窝里透出亮晶晶的碎光。它兴奋的环顾了一圈四周粗粗细细的鬼腿,又更为热烈地抬头望着白衣长发女鬼,激动道,“女鬼姐姐,我叫渊渊,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长发女鬼怔了怔,伸出枯树枝般干瘦惨白的鬼爪子抚了抚渊渊圆滚滚的鬼脑袋,讶异道,“这么小就死了呀?夭折的么?”
渊渊摇了摇头,肉嘟嘟的小脸勉力的堆出了一抹笑意,瓮声瓮气的答道,“说来话长,那些忧伤的过去,就让它随风散了吧。”
长发女鬼又爱怜的抚了抚渊渊的小圆鬼脑袋,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见鬼潮之中再次掀起了一阵骚动。
……
布散在虚空中的袅娜青烟御风绵延,淡青色寡的被星星点点的斑斓晕染,不多时便飘飘渺渺的勾绘成一幅栩栩如生的动态画卷。
燃香的景象是瑰丽的,然动态画卷中所示的内容却是残酷的。
花落自被枫颜接出十六层地狱后,就开始修炼诡术,也是一次的歪打正着,在吞噬了千万罪鬼的灵泽后,竟修成了半吊子的恶鬼。她借着墨绪踢馆的机会,吞噬了香枫阁中的一众夜叉女鬼,再在枫颜的面前搬弄是非,挑拨枫颜同漓江、墨绪之间的关系。
那日,槐木林中树影森森,漓江携着煞煞赶去中羽坊搭救被墨绪揍的半死的枫颜,如酥一人扶着花可人往司冥殿去。
“女帝过去了,颜大人就有救了!可人,你的伤还撑得住么?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那是如酥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一双锋利的爪子穿过她的胸膛,将她的心脏血淋淋的扯了出来。可人笑的很是得意,“你还不知道吧?他一直在寻找的柳挽挽的魂灵,其实就是你呢!”
如酥瞪大了双眸,死死的盯着花可人,她的眸中有惊讶、有疑惑、有恐惧,还有对冥界、对香枫阁、对枫颜深深的眷恋。大概她还想再挣扎着说些什么话吧,喉咙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动,殷红粘稠的鲜血自她的嘴角流出,还带出了几颗血红色的气泡。清冷的月辉透过摇曳的树影倒影在这些血色的气泡上,由温热转为凉薄,最终“啪”的一下,彻底的支离破碎……
如酥作为普通鬼魄的生命在这一刻,也随着那不起眼的血色气泡一起,彻底的消融碎裂了。那样好看的一双眸子,倒映着月华星辉、倒映着绚烂的槐瓣,还倒映着对枫颜深深的不舍与眷恋,就在生命失去温度的一瞬,无知无觉地也黯淡若死灰。
花可人将如酥僵硬的鬼身粗鲁托起,轻声在她耳边低语道,“好险啊!也是一月前才知道的。凡人的时候,用巫蛊之术剥了你的皮,换上你的容颜,顶替了你的一生,没想到竟会在冥司再度遇见。要不是你忘记了自己的模样,顶着这副不稳定的鬼身,没准还真就让枫颜找到你了呢!不过……你放心,你也一样,他也一样,既然做了我的垫脚石,就一定会将你们物尽其用的!”
花可人离开之时,天微微亮,冰凉的晨曦透过浓密的槐林倾洒下来,氤氲起林荫之下积攒了一夜的鬼气。一团幽蓝色的鬼火也在此时熊熊地燃起,贪恋地、癫狂地吞噬着关于如酥的一切痕迹……
枫颜后来也一时兴至的过问过如酥一次,但听可人说“她早就被谢必安用哭丧棒打散了形魂”这样的话,他便不再过问了,甚至还将她模糊的忘记。
虽然如酥陪了他近乎三百年,但在他的眼中,如酥不过是一个同香枫阁中任何一个女鬼夜叉一样的鬼魄。他为她们提供庇护的场所,疏离的唤她们一声“姐姐”,就像在沁芳花楼时的一样。
很可笑的!活着的时候,明明是那个地方给他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痛,明明是那个地方让他在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以后,仍会被视作卑贱肮脏之物而抬不起头。明明是那样糟糕的地方,在他死后,却成为了他唯一眷恋着的地方。
于是,无论是过去的香枫阁絮,还是现在的红楼香枫,他都会把它们打造成沁芳花楼的模样;一月之中也会固定上一日,到楼中同那些姐姐们一道擦脂抹粉、插花带朵的胡闹。
毕竟……那里再过糟糕,是他生而为人时所有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