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夜幽大帝与帝女花落的坐镇,偌大的冥界乱得七零八碎的,恍若一锅烧糊的滚粥。
漓江神情涣散的穿行其间,目之所及遍野哀鸿……
她依稀记得,冥界之中那些唯花落马首是瞻的贵族子弟们,从不曾给过她半颗好果子吃,为了讨好花落,他们极尽所能的欺凌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便学会了独来独往,不去信赖任何,也不去攀附任何。
但她也记得,冥界有清凉的槐荫,婆娑的叶影。
月亮底下,槐瓣灼华,那些从阳寿尽头回归的小鬼们对着夜空借酒浇愁,同她哭诉着世事的无常,遭际的凄凉;还有些含冤而死的小鬼们,冤屈难平,终日奇形怪状地自怨自艾着,却会为着她的失意难过,而做些滑稽的事情逗她开心,用着独属于他们冤鬼的方式安慰陪伴着她……
大抵在这世间,越是懂得苦楚之人,越是温柔善良。
冥界,是这些小鬼们的最终归宿,也是她生之长之的地方。如果冥界不复存在了,她还能相安于何处?
想到此处,漓江木讷的面上终于浮现出几分悲悯的神色。
周遭依旧乱哄哄的,曾经栖居在冥界安逸惯了的冥鬼们现如今只能此起彼伏的嘤嘤啼哭着。
他们之中有些哭累了的,投轮回井的投轮回井,溺毙漓水的溺毙漓水,爬起来继续修建城池临水一战的临水一战……却未有一个想要投降。
不曾想,夜幽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了上万年,竟会养出了这般忠君傲骨的臣民。
凛冽的寒风,带着猩红的血气,仍在无休无止的呼啸着。隔着漓水,可以清楚的看到对岸神族营地篝火通明、神兵将士们把酒言欢的场景;也可以听到那一声声“看看他们,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的恶毒言语。
而漓水的这一侧,一个不过百岁的稚童临风洒泪,对着成千上万伤痕累累的鬼魄悲壮宣言,“即便是化作阴灵浸润大地,冥界的子民宁愿全族覆灭,也不会向神界屈服!”
明明是个肿胀的水鬼,在长年的战乱之下,身子早已瘦弱的仿若被掀去了皮囊的画皮骨鬼。
“城在民在,城亡我亡!”的宣言似旷野星火一般,蔓延整座冥司城。
鬼魄们难能可贵的团结一心,迎接的却是一个上古灵族的全体覆灭……
……
冥煞山中,阴气沉郁,拨空难见月。
漓江孤身一人,着一袭雪白衣裳,如同鬼魅一般,行走在这荒寂骇人的鬼山之中。
在冥司城中,口口流传着这么一则传闻:若是在月圆之夜进入冥煞山,得灵界冥煞青眼与其结成血契,便能借得冥煞半身修为三日。三日后,形魂永坠无间地狱,不得往生。
此传闻的源头早已年代久远无迹可考,然其间的内容还是清楚分明的。
不过,也只能到“清楚分明”为止了,愿意来此尝试此术之鬼还是寥寥的。毕竟,在夜幽几万年昏聩并安乐的治理下,着实没有什么鬼魄饱受地狱摧残,消了罪业以后,还会愿意到此走一遭,感受一下永不超生的滋味?
可漓江是在地狱过惯了的人,三百年是过,永不超生也是过。若是可以为冥界献上绵薄的一份力量,也算是对冥界尽上了一份仁至义尽的交代。
“你想要一个怎样的愿望?”一个鬼魅的声音自冥煞山顶峰径直而下的万丈深渊中响起,难辨牝牡。
“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么?”漓江茫然道。
咯咯咯的怪笑响彻渊底。
“只要你能付得起这份代价,什么愿望都可以。”诡谲的怪笑抑扬顿挫的自谷底传出,刺耳难听,“这世间之事,左不过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等价交换,你想得到什么,就要支付对应的昂贵代价。”
阴风的呼啸也愈发的肆虐猖獗,暴躁地犹如兵刃交接的远古战场,刮沙走石间吹散了浓稠密布的乌云。
正此时,一轮鲜红的血月便明晃晃地自乌云的背后显现了出来,高挂中天……借着如血的光辉,漓江看到万丈深渊之下,尽是鬼面撕咬与枯骨挣扎……
她畏惧地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好几大步,只觉天旋地转,浑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的打颤。
“代价?”她的面色煞白,配着素衣,显得格外憔悴渗人,“我还能拿出什么样的代价?”
“永不超生?咯咯咯……在欲海里挣扎,执着,求也不得,放而不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渊底的声音愈发的狰狞,“为了一样如此想要的东西?同我做交换。”
红光掩映间,愁云层层叠叠,绀緅红紫的自天空绽下,寒风萧瑟。
漓江的心下一片寒凉,原以为经历了过往种种,又临族灭之难,她早已将生死看淡。不曾想,见识到了这一幕,她在家国大义之事上,竟能又拔高了些许的了悟。
约摸着,苦痛是分为两种的吧,一种被动,一种主动。所谓被动,譬如花落加诸在她身上的酷刑,绵绵无绝期也长进不了分毫有价值的东西,只是平白的受着,左不过就是提升了自己的抗击打能力。
而所谓的主动,便是为着一个极为重要的愿望,去承担得到愿望相应要支付的代价,虽然疼痛依旧,但在痛苦之上,还是可以被世人硬解读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