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的人不过施了一道障眼法,实则就站在他身旁,用一双幽深难测的眼眸静静凝视。
“果然能够看见本王,那惊堂木便是被本王吓掉的吧?”他徐徐开口,冰冷嗓音中似乎夹杂了丁点笑意。
有姝犹不自知,安抚好心脏后就端起碗,疯狂往嘴里刨饭。他受惊过后必须狠狠地吃,不停地吃,方能找到些许安全感,更何况这回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令他恐惧。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他无法反抗的存在,对方或许不用动手,只需一缕神念就能把自己绞碎,从而彻底消失。
但他绝不能消失,因为在这世上,或许还有一个人在等待自己。他若是死了,那个人会怎样?会否如第一世那般等待到绝望疯狂,等待到连眼睛都闭不上?
有姝不敢多想,鼓着腮帮子努力嚼饭,然后被噎得直翻白眼。
男子反射性地去摸水杯,却见对方早已拎起茶壶仰头猛灌,在一连串响亮的咕噜声中好歹把东西咽了下去。男子万万没料到私底下的赵有姝竟如此有趣,尤其是受惊之后的表现,既像落水的小狗又像缺水的青蛙,模样十分滑稽,几乎惹得他笑出声来。
原打算试探出结果就走的人便又多留了几刻钟,津津有味地欣赏有姝豪放的吃相,然后跟随他回到房间。瞥见帐帘和房梁上贴着的几张驱鬼符,他并不感到奇怪。赵有姝的祖先是夏启国师,那人对玄学颇有研究,自然会传下一些秘技。
他觉得其中几张似乎与印象中的不同,正准备凑近了看个仔细,腰间的令牌却再次发出光芒,可见那边有急事。他颇有些遗憾地摇头,复又走到正趴在软榻上吃葡萄的有姝身边,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消失不见。
有姝对此一无所觉,吃饱喝足就洗漱睡觉了。
翌日,衙门里依然没什么人前来当差,所幸他一个人能把所有内务包揽下来,倒也并不着急。至于抓捕人犯这些活,多聘几个苦力也就成了,现代不还有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区别吗?正式工大多吃干饭不出力,真正做事的还是临时工,撇开王福的班底,他的工作效率反而高出一大截。
打击了街头恶霸,稳定了社会治安,他就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悬案,与此同时,每年三度的税银和税粮交了上来,满满当当地堆在库房内。税收乃评定政绩的直接参照物,也是地方官借以敛财的重要手段。
“赵有姝”刚到遂昌一年,侵吞的税银就已达二三十万两之巨。然而这种税收制度却还存在更腐败的一面,不仅县太爷可以直接伸手,负责征税的胥吏也同样能够层层克扣,又加上地主老财的剥削,最终分摊到百姓头上的数目足以令一个小康之家转眼一贫如洗。
谁家若是因此被逼死了,罪过岂不是要算到自己头上?有姝对此深恶痛绝,命饿死鬼整天跟在胥吏身后,打探他们搜刮了多少,然后一一抓起来拷问,末了抄检家财,又在统计出确切数目后将之发还乡民,并勒令各乡地主不得擅自增加田租。
他救民于水火,短短时间便建立起极高威望,却也惹来同僚侧目。在他们眼中,赵县令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倒行逆施,自寻死路。大家都这样干,偏偏你要标榜自己,你不贪污银两如何孝敬上峰?断了上峰财路如何晋升?不晋升便早晚会被人取代,而这取代的方法有很多种,最普遍的一种就是罗织罪名栽赃陷害。
运气好的话或可保住性命,运气不好则会人头落地!
当众人全都等着看赵县令的下场时,王福回来了,同时带来一封王知府的亲笔信,里面对赵县令大加贬斥,还道已把此事报予礼亲王知晓,让他耐心等候处置。有姝当场把信撕成碎片,然后命人把暴跳如雷的王福撵出衙门,徐徐道,“你是本官聘任的师爷,但你的作为令本官非常不满,从今天起,你不用来了。”
“不来就不来,你当爷爷稀罕?爷爷倒要看看你最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王福站在衙门外叫嚣不已,惹得百姓怒目而视,然后纷纷拿石头砸。
有姝敢如此硬气是有依仗的,与王福同去的女鬼已经托鬼友打探到确切消息,当今圣上与皇贵妃同时暴亡,礼亲王撑了三天也全身溃烂而死,如今继位的是先皇第五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就藩,并不曾表露出任何特殊之处。
说来也怪,他的几个兄弟全留在上京,唯独他十四岁就去了藩地,年节也不回来,在朝中存在感极低。然而先帝暴毙那天早上却勉强握笔写了遗诏,明明白白让第五子继位,众臣与诸位皇子自然不肯承认诏书的真实性,等五王爷领兵围困了皇城才灰溜溜地跪下山呼万岁。
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位新帝应该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却也不知性情如何,会不会太过残忍暴戾?但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拗得过底下那位主儿。他若是看你不顺眼,立刻就能让你魂归西天,然后再换一个国主试试。
有姝对新帝并无信心,对阎罗王却十分推崇。那人虽然有些可怕,在他心目中却是正义的化身。他敢把遂昌的胥吏全得罪光,还敢与知府较劲儿,所依仗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这位。如今这个世道,鬼怪反而比人更为正直可靠,说出来真是讽刺。
有姝一面聆听女鬼禀报,一面刻画超度符,心中思绪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