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张遗书收了起来,放在我的书包里,最贴近背部那一层。
我背着它,觉得这是爹爹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
有一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我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杯子。那个杯子是塑料的,质量非常轻,摆的地方,又是镜子前面的小延展台,头重脚轻,不小心刮到,它掉了。
它一掉,我脸立刻白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没人,马上把它捡了起来,放回原位。
我这才松了口气,只感觉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为了这样类似的小事,我挨过的打,已经数不清楚了。
严重点的,拳打脚踢。
轻一点的,打两巴掌。
不管是不是我干的,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也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总之只要公公不顺心了,挨打也就成了必然。
但我从来不服的。
我没有故意做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反而是公公,他在买菜的时候,讲价讲不过人家,称好了,都拎着要走了,反而又从人家摊位上顺了点小青椒。
我问了句:“公公,你这是……”
“偷”字还没说出口,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这世界怎么变成了这样?
偷东西的人,反而理直气壮了。
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偷东西,却容忍不了我的任何一点错处。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牤牤给了我一大堆杂志,多数是“故事汇”,少数是“海都传奇”“今古传奇”“微型小说选刊”。
这些杂志给我带来了新的乐趣,我经常看里面的故事,也注意到故事汇的首页背面,写着的彩铃。
客厅里有一台他们不要的老手机,我用那个手机拨打了故事汇彩铃的电话,想听一听是不是真有那些歌曲。
以前连芳姑姑在的时候,她在纺织厂,还帮我打过电视上的电话,金银卡通上的猜谜广告。但是没有打通过。
所以我以为,这彩铃订购电话,最多也就是打不通而已。
它也确实没打通。
我挂掉电话,把它放回了原处——客厅电视桌的抽屉里。
哪成想,中午一家人正吃饭的时候,那电话响了,公公接了电话:“喂,哪位?”
“我是区衙役所的所长,你们今天打电话来什么事?”
“啊?我们没有打过你的电话。”
公公一下变得很紧张。
我举手:“我今天打了一个,但是不是衙役所的。”
公公把手机塞给我。
“我今天打了一个故事汇上的彩铃电话,不知道那是你的电话,对不起啊。”
公公不等我说完,抢回手机,点头哈腰地说:“啊啊,同志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打错了。”
那头的人宽厚地笑了两声:“哈哈,没事。我还以为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打错了也没关系。官民一体,为民工作嘛。”
“实在是对不起。”
公公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我咽下了一口饭,正准备继续夹菜,他已经狠狠地瞪着我了。
牤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的手也僵硬地放下了筷子。
公公冷冷地看了牤牤一眼,猛地冲上来就要打我。
牤牤隔在我俩中间,拦着他,不让他打。
隔着牤牤,我只挨了几个耳刮子,公公完全没有消气,他指着门口:“跪着去!”
我不理解,明明衙役叔叔已经原谅我了,都说没事了,我也不是故意打错电话的,为什么还要罚我?
公公见我不动,走过来,提着我的后衣领子把我拎起来,拖着我到了门口,又给了我后腿弯两脚,把我踩得不得不跪在地上。
我的脸朝着门,背对着整片黑暗的屋子,我就那样被迫跪在门口。跪到腿脚发麻,跪到小腿渐渐失去知觉。
我的脸也麻木了。
我连辩解的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不管说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你敢顶嘴?”然后是更加严重的痛打。
跪着吧,至少跪着不会再挨打了。
我沉默的跪着,直到天黑之后,牤牤求了情,我才被允许起身。
那一天我没有哭。
我以为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但刘蓓很快用行动证明,那是胡说八道。
我只是在课间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书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刘蓓正拿着我的“遗书”对着全班大声宣读。
“遗书!亲爱的爹爹……”
我什么都顾不得,急忙去抢,几个好事的同学拦着我,不让我靠近刘蓓。
刘蓓站在课桌上,本来就占据高位,地势易守难攻,底下又一群狗腿子拦着我,还看我笑话,我哪里近得身。
眼见她那样用侮辱性的口吻朗读我爹爹的遗书,每说完一句,还要笑两声。
我脑子像被怒火炸开了一样。
我猛地推开挡在我前面的人,又一脚踹向刘蓓站的桌子,那桌子被我蹬得滑行了几十公分,站在上面的刘蓓摔了个大马趴。
我闪身到她面前,身后的那些狗腿急忙来拉我,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抢回我爹的遗书,抱在怀里,任由雨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