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要议的事情不少,姚老太太瘫在椅子上默默求菩萨时,明惠帝正端坐在龙椅上听臣子启奏国事。明惠帝少年登基,在位多年,处理政务十分娴熟,一边听着臣子抑扬顿挫,还能分心观察别的大臣。
仿佛坐累了般,明惠帝在龙椅上挪了挪,一手手肘搭在龙椅扶手上,撑着下巴,脑袋自然而然地偏向了陆斩那一侧。陆斩五十六了,但他身强体健,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上十来岁,苍松般站在那里,眼帘低垂,面冷如霜。
明惠帝与陆斩君臣二十多年,自然看得出,陆斩今日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收回视线,明惠帝盯着正在启奏的工部郎中,心思却还在陆斩那边。想到散朝后就要跟陆斩摊开了,生平第一次,明惠帝因为妃嫔事宜犯了愁,有那么一点点不知所措。
他没有主动要过女人。
皇后是先帝给他挑的,后来的几次选秀,都是太后安排的,他只管夜里翻牌子。太后病逝,他没有再选过秀,儿子生了几个,之前似乎还有秀女没有侍过寝,没必要再选新的进来。
陆筠是他第一次动心想要怜惜的女子,也是他主动为自己挑的第一个女人。陆筠若是普通官家之女,他大可以直接下旨封妃,再给她娘家些恩赏,可陆筠是陆斩的女儿,陆斩是他倚重多年的兵部尚书,明惠帝不能硬邦邦地直接把人要过来,虽然他有权这么做。
然而再犯愁,该说的还得说。
散朝后,明惠帝先走了,却叫总管太监郭邕去请陆斩到乾元宫面圣。
陆斩虎着脸点点头,看得郭邕暗暗心惊,一路都在担心陆斩冲动触怒了明惠帝,硬把喜事变仇事。好在陆斩只是憋了一晚的火,必须发泄发泄,摆了一路的臭脸色,真的到了乾元宫,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峻沉稳模样。
郭邕先进去回禀,再请陆斩过去,自己守在门外,不许人打扰。
“老臣叩见皇上。”
进来了,陆斩撩起衣摆就要行礼,明惠帝在书桌前站着呢,见此忙将人扶住,从容笑道:“朕少年登基,每遇内忧外患全靠陆卿提点解惑,二十多年下来,朕虽未正式拜师,心里却将陆卿当恩师倚重,私下召见,陆卿不必再行大礼。”
陆斩还弯着腰,盯着明惠帝衣袍上的金龙绣案,虎眸里闪过一道嘲讽。明惠帝对他确实不错,但之前君臣相处,明惠帝待他与旁的大臣无异,都是恩威并重,大多时候都是信赖的,偶尔说两句意味深长的话警示警示他们。现在好了,想要他女儿,便要拉近关系?
“皇上言重了,老臣才疏学浅,全靠皇上提拔才有今日,绝当不起帝师之名。”陆斩坚持要跪。
明惠帝不让他跪,看眼始终低着头的陆斩,他无奈道:“好了,朕也不跟你卖关子了,昨夜朕行事不够稳重,唐突了阿筠,只是朕要接她进宫,只能出此下策,才能避免更多世俗非议,还请陆卿体谅朕的苦心。”
陆斩在心里冷笑。皇上就是皇上,明明是他昨晚精心安排,仗势欺人诱女儿落网,现在却说得他对女儿多好似的。偏明惠帝这样自责开场,陆斩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谁能对皇上不满?可他若违心“体谅”,明惠帝马上就会“误解”他是赞成这门婚事的,再堵得他忌惮天威,糊里糊涂地默认下来。
陆斩退后两步,还是跪了下去,直言道:“皇上对小女用心良苦,老臣受宠若惊,只是小女嫁过一次,实在配不上皇上,且她生性卑怯,深居简出不善与人应酬,宫里都是贵人,老臣一不愿她战战兢兢终日惶恐,二不想她笨手笨脚得罪贵人,恳求皇上另求别家闺秀,忘了小女罢。”
他不愿意女儿进宫。
女儿配不上皇上,只是推辞,担心女儿在宫里抑郁不快才是真的。后宫妃嫔为了争宠,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使不出来?女儿绝不是与人斗狠的那块儿料,一不小心被人害了怎么办?他能教训姚寄庭,轮到明惠帝,他连怒容都不能露。
更何况,明惠帝三十七了,前面两个皇子都比女儿年长,他连孙女嫁给楚行都嫌楚行老,女儿真进了宫,便是一直受宠,再过二十来年……陆斩自己就是年过五旬,他不想服老,但现在每个月也就疼妻子十晚左右,妻子不要求更多是因为妻子也老了,换成明惠帝五十多,女儿才三十几,明惠帝能满足女儿吗?
夫妻之间,这种事必须考虑进去,陆斩还是想给女儿找个年纪合适的,让女婿陪女儿一起老,便是将来注定会有阴阳相隔,夫妻年纪近,孤零零的日子也不会太长。
他一心为女着想,明惠帝又何尝没考虑过这些?
再次扶起陆斩,明惠帝正色道:“陆卿,你的意思朕明白。阿筠也算是朕从小看到大的,朕知道她柔弱卑怯,所以等她进宫,朕会封她容妃,派可靠之人服侍她,除了见到皇后需要行礼,她不必看任何人脸色。至于你说阿筠进宫会战战兢兢,朕向你保证,朕会让阿筠过得比在陆家还开怀,朕会让她彻底忘了曾经在姚家受过的苦。”
最后一句,声音坚如玉石,掷地有声。
陆斩震惊地抬起头,没想到明惠帝会直言姚家。
明惠帝终究是帝王,软姿态做足了,他拍拍陆斩肩膀,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