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打扮得很寻常,乌黑的长发盘成十字髻,两边分稍环悬于耳侧,剩下一小半披散在身后,头上未戴过多繁复的首饰,主簪仅是一根乌木簪,辅以少许固定发型的纯银小钗钿,简洁而清雅,上身一件雾蓝色宽袖夹棉交领衫外搭一件月白色半臂,下着一条素白绣暗纹轻罗曳洒复裙,乘着清润的夜色和烛火走来,在身后乌蒙的山色的映衬下,仿佛是古老歌谣里出现在山林中的神女。
“顺安郡主献舞贺两国邦交!”典乐令高唱。
姜从珚听到,心中更加确定楚王妃于赵贵妃早有合谋。
在场众人神色异样起来,下意识与身边的同僚对视。
此事着实古怪。那日太极殿上两位公主主动奏乐就已经出格了,今夜更是安排皇室贵女献舞,岂不是拿皇室血脉与歌姬之流并论,赵家当真连脸都不要了吗?
姜从珚此时已别无选择,若临场反悔,只怕更加触怒梁帝。
她思绪急转,见完礼后,抬首道:“儿才疏技浅,难登大雅,愿以剑舞祝我大梁永昌。”
她并没有说谎,跳舞她是真不会,前世患着心脏病的她连接触舞蹈的机会都不会有,今生同样体质偏弱,长辈们万不敢让她任性,而且贵族女子不需练舞,她自然也无处可学。
只有十来岁时,见兄弟姊妹们都在习武,她心痒难耐却因身体不允许,便只能跟在旁边学了几招花架子,装模作样地与他们对招,跟小孩过家家似的。原是学来上阵杀敌的本事,偏偏张家上下无论长幼老少都对她偏宠至极,兄弟姊妹们也愿意陪她玩闹。
“可!”梁帝颔首。
姜从珚目光环视了下,瞥见侍立在侧的执金吾卫腰挂佩剑,她上前一步,“可否借剑一用?”
对方自是同意,解下佩带双手往前一捧。
姜从珚伸出右手握住金色的青铜剑柄,细指收紧,提起力气拔出利剑,“噌!”剑身与剑鞘摩擦出金属铮鸣。
小步退至场中,姜从珚握着宝剑斜抬起右臂高至额顶,剑尖朝下,左手并成两指轻轻按在剑峰上,侧过脸颊,光滑的金属剑身在跳动的火光中倒映出她一双黑眸,寒如星子。
悬于空中的宽大袖摆被夜风吹起如云翻浪涌,与女郎纤细清冷的身段形成即为强烈的对比,姜从珚还未起舞,仅是一个起势,竟就有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拓跋骁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往够了够,碧色的瞳孔早已燃起两簇惊人的火苗,手掌渐渐紧握成拳。
姜从珚闭上眼忆起从前学过的几个剑招,片刻后复睁眼,脚下和双臂便开始动作起来。
提膝刺剑、回身上挑,素白的裙琚翻飞起来,在深蓝色的星夜下犹如一朵盛放的净白玉莲。
时隔许久未练,铁剑沉重,气力不怠,姜从珚的动作带着几分凝滞和生疏,但上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能被称得上绝代佳人的姝丽,除却美丽的五官,更是有种寻常人不具备的动人身段和神韵,哪怕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便氤氲了无数意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而姜从珚,便能称得上一句绝世。那些并不完美的动作经由她做出来,竟美得惊心动魄,周身似笼了层月纱,遗世独立,飘飘乎犹如诗中洛神。
众人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仙人之姿里,忽然间,几道破空而来的声音刺破宁静,箭矢如流星漫洒。
一道利箭穿过姜从珚的袖摆扎进地里,尾羽振鸣不休,她趔趄了下勉强站稳身体,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咻”“噔”声,闪着寒光的箭矢贴着她身侧飞过去。
要不是刚好变换了动作,这一箭此时已经扎进她肺腑里了。
姜从珚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来不及后怕也来不及细究是怎么回事,只停了一瞬,当机立断提起长剑划下被钉住的衣袖。
得了自由,只是一息之间,宴台上便不断传来惨叫。
侍卫们不断高喊“有刺客!”“护驾!”,纷纷拔出刀挡在梁帝身前,公卿大臣们乱作一团,不少火盆被打翻在地,点燃了旁边的几案锦帐,火光四起。
此时站在正中间完全就是个靶子,她看到许多黑衣刺客从暗处冒出来,直奔梁帝和拓跋骁杀去,姜从珚当即顾不上许多,提着剑朝旁边女眷所在的地方跑。
希望刺客们的目标只是那两个人,没有精力对付女眷。
女眷的夜宴就在隔壁不到百步的殿中,听到王帐这边的打杀声惊惧混乱起来,姜从珚跑回去跟若澜和兕子汇合才稍微安心了些。
“女郎!”“女郎您没事吧!”
女眷乱作一团,姜从珚带着若澜和兕子悄悄往殿外的花苑避去,却不想那些刺客见刺杀梁帝和拓跋骁不成功,竟有一部分掉头来屠杀女眷!
姜从珚心道不好,赶紧朝殿外奔逃,其余人也哭嚎着抱头鼠窜。
刺客还是杀过来了!
六公主听说有刺客闯入时就下意识寻找珚阿姐,瞧见她的身影后马上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跟过来。
明明对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想跟着她,像走失的孩童寻找母亲,只有待在她身边才有安全感。
然而天色昏暗,她没看清脚下被绊了一下,顿时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