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徐无病又道:“就像我小的时候,我们杭州城瞎子胡同里有位卖烧饼的王大爷,有一次我说他的烧饼不好吃,他就很不高兴,好几天都不肯理我。后来我告诉他,面粉可以摊得薄一些,这样做出来的烧饼非但看上去个儿大,而且吃起来又脆又嫩滋味更香,用料却是一样的。他听了我的话,此后生意大好,非但跟我道了歉,每次见了我,都要送我两个烧饼……”
徐无病忽然想起那卖烧饼的王老伯对他一直照顾有加,后来却不幸被那杭州知府所害,一家人尽皆惨死,不由得双眼一湿,泫然欲涕
……
李缜默然半晌,点头说道:“说的好!引喻虽有失义,于本王却颇有所得!”
李缜当即吩咐薛涛先将徐无病送回客栈,只说需要之时便会找他。
待得徐无病出门,李缜立时便叫人备车,自己要进宫面圣。
魏王府的总管名唤“马华成”,是一名精干的老吏。他见主人深夜还要出门,忙赶来劝阻道:“殿下,此时已是深夜,皇上想必已睡下了。老奴恐殿下此去,会扰了皇上歇息啊!不如……不如等到明日早朝之后,再进宫不迟……”
李缜怒道:“住口!本王等得,秋先生可等不得!”
……
薛涛护送着徐无病出得魏王府,径直往长乐坊行来。偌大一个长安城,白日里车如流水马如龙,如今却是万籁无声、一片阒寂。街巷中不时有盘查宵禁的禁军兵士列队经过,见了徐无病正要大声呵斥,立施抓捕,一看旁边站着的右羽林卫大将军,顿时便吓得不敢吱声,慌忙拱手行礼,闪避一旁。
薛涛对着徐无病笑道:“你今天对魏王讲的话,很好!听起来很简单的一席话,却正好解开了一直萦于魏王心头的一道难题,看来,秋先生有救了,你果然是秋先生的好徒弟!”
徐无病道:“不瞒薛将军,无病其实……其实也是今日方认识秋先生。秋先生大行高义,令无病仰慕之至。无病只盼,秋先生能尽早脱却樊笼,离开青衣卫那污浊恶秽之地
……”
薛涛奇道:“你今日才识得秋先生?那么你,并不是秋先生的徒弟?”
徐无病便将自己如何无端身入牢笼,又如何认识秋明礼,在牢房中拜他为师等诸般事由,约略跟薛涛说了一遍。薛涛听后,不由喟然叹道:
“想不到,秋先生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心中念念不忘的,竟是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之人。似秋先生这等磊落胸怀,令薛某着实佩服啊!”
……
徐无病拜别了薛涛,走进位于东市口长乐坊内的“云起”客栈,回到自己日间定下的房间,却见朱无能正仰天躺在床上,兀自鼾声如雷。无病不由苦笑数声,想起白天自己的经历,直如梦境一般……这时身体但感困乏之极,当即便和衣睡到。
几乎与此同时,长安城兴庆宫御书房内,魏王李缜双膝跪倒,匍匐于地。一位苍颜白发、年约八旬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椅子上就坐。他虽只是穿了件杏黄色的便服,身上未着衮冕,头上也未顶通天冠,但在他举手投足之中,却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君临天下的皇皇气势。这人便是主宰大乾天下七十年,被誉为一代盛世明君的康元皇帝李重盛。这位皇帝甫一落座,便神情困乏地说道:
“朕都要歇下了,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儿臣求父皇开恩,饶了儿臣的老师秋明礼。”
李重盛龙目微张,面露不悦道:
“他目无君上,妄议先皇法度
,如此佞臣,其罪当诛!”
“秋先生忠心国事,他所陈的十二条变法纲要,皆是治国明理、济世良方,无一不是利佑我大乾的江山社稷,福泽我大乾的黎民百姓,他是一个大大的忠臣!”李缜回道。
李重盛冷哼道:“你懂什么济世良方、治国明理?!那租庸调法乃是我朝太宗爷所创,行之两百余年,方才有了这大乾的盛世。‘治大国而数变法,则 民必苦之’……这祖宗成法,岂能说变就变?!”
李缜道:“太宗爷所创的租庸调法,原是至善至伟的宏宏国策,只可惜经年日久,如今我大乾天下,土地多有兼并,良田尽在豪族大户之手。若徒依祖法,只以人丁收税,则无地之民不堪赋税之重,有地之户又大肆逃税,长此以往,国库渐空,而生民益艰,儿臣闻‘治国无其法则乱,守法而不变则衰’,若再不行变法,儿臣深恐我大乾国势,将日益衰颓也……”
李重盛双眉深蹙,宽阔的额头上,隆起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一双龙目中突然精光大盛,他紧紧地逼视着兀自匍匐于地上的李缜,没有人知道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是愤怒、震惊,还是沉思、感伤……过了良久,李重盛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他悠悠叹了一声,说道:“你先起来吧!”
“谢父皇!”李缜站起,躬身肃立一旁。
“我儿长大了,懂得为父亲分忧,甚好…
…甚好!然法者,乃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也,变法这等大事,又岂能容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置喙?”李重盛道。
“秋先生身为户部佥事,体察民情、改革税制,开源节流、充实国库,正是他的本职。”李缜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