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之带着人匆匆赶来时,天已经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只看到护国寺的僧人一个个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奋力灭火。
主寺烧得不算厉害,只有两个偏殿还烧着。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烟气,云砚之的脸色,却比暗雨夜的天还要黑沉,难看。
只因在半道上,他就遇见了受伤的茱萸和于湛。
听他们说完,他只觉大事不妙,赶到主寺,见到了空独自在榻上打坐,他的心就沉到了底。
“郡主呢?”他的声音冷得慑人。
了空睁开眼,下榻,朝他行了一礼,“回禀太子殿下,郡主为救护国寺众僧,服了毒药,随那帮歹人走了。说是要前往北疆,助他们找到慕家私军。”
云砚之忍不住质问,“你们护国寺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僧人,就这么放他们带着郡主走了!?”
“太子殿下,师兄们都中了毒,方丈也是没办法!”小沙弥提着水桶,小脸沾满黑灰,看起来颇为滑稽。若不是那身僧袍,倒像是个小乞儿。
粼光也凑了上来,“属下看过那些井水了,确实跟西山那帮死士身上的剧毒极其相似。大小姐定是为了救人,才冒险随他们离开的。”
砰一声!
云砚之一拳砸在身侧的一张圆桌上。
木色圆桌随之崩裂两半。
“给我追!”云砚之漆黑的眸底翻涌的怒气,如同狂风怒浪。
该死的钱万金!
粼光有些为难道,“看脚印,他们去北疆走的是小道,与咱们的行军路线不同。”
主子若想亲自追,势必不能与神风营半道汇合,前往燕平关驰援华家军。
粼光言下之意,云砚之又何尝不知。
此时,他心里同样陷入两难的抉择。
“太子殿下,这个郡主临走前,悄然留下的。”了空从袖袋中拿出一卷黄布,“老衲猜,郡主是想把它留给你的。”
云砚之抬手,接住了空递来的那卷布。
这东西他眼熟得很。
不用打开也知道,这就是靖王妃送给云恬的“退路”。
一腔隐隐燃烧的怒火,忽然被当头浇灭了。
她这是……连退路也不要了?
云砚之盯着那卷圣旨,解开了绑绳。
圣旨的背后,竟是用手写的血字。
北疆见,君勿念。
血的颜色有些发黑,字迹潦草,看来已经写上去不短的时间。
她定是在离开茱萸和于湛,独自前往护国寺的路上匆忙写下的。
也就是说,再见到钱万金之前,她就已经想好要用寒玉箫诓骗他们了……
云砚之阖上眼,手指攥着圣旨隐隐发白,胸口却暗暗长吁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思绪万千,似乎也在瞬间,捋顺了他们之间迟迟未能心意相通的缘由。
她说,她曾爱过裴远廷,可重生以来,裴远廷一点点从她的内心被剥离。
她说,她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所以在得知真相后,她对裴远廷有愧疚,有感激,有遗憾,那都是因为,她已经不爱了。
那么,他呢?
他其实一直想问,她对他,又是怎样的心思?
自重生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点点拉进,甚至,突破了最亲密的界限。
他以为,她已经开始尝试着接受他,心,也在慢慢地为他敞开了。
今日听见她与裴远廷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裂开了。
他觉得,她至今迟迟不愿交付真心,就是因为裴远廷。
可当看到她将这份圣旨当成留书,就这么随意扔下时,他忽然懂了。
他似乎忽略了一点。
即便重生,她也是慕长缨啊……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北疆,才是她心念的归宿。
在他与裴远廷之间,她或许有过依恋,有过不舍,也有过纠结。
可如今来看,在她的心里,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情爱。
她与靖王妃有着最本质的不同。
靖王妃苦守一方后宅,走得最远,不过也是永定城。
可她呢,天下之大,没有她慕长缨去不了的地方……
凤命,后位,东宫,后宅,永定城高门贵女们趋之若鹜的,于她来说,只是囚笼和枷锁。
就像现在,她一心想去北疆,为她的父兄复仇。
郡主之位她说舍就舍,垂手可得的太子妃位,她亦不屑一顾。
为救护国寺众僧,她可以毫不犹豫选择冒险,不惜以自己为质,跟一群乱臣贼子周旋。
她总是特立独行,顺应时局而做出自己认为最有利的决策。
甚至不会考虑在乎她的人,是不是会为她的安危忧心忡忡,是不是会为她的离开伤心难过……
又或许她考虑过的,但她的脚步不会因为某人而停留,她的决定更不会因为某人爱她而改变。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此一刻,云砚之一直纠结的心忽然通透了许多。
如果他依然喜欢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独立自主,与寻常高门贵女不同的她,就该承受她与众不同的选择和喜好。
小主,这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