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没有接那茶碗。
仰头定定地看着皇后,“民女在江南不止一次听人提过您。”
“赞您是安朝的百年贤后,宽仁大度,爱民如子。”
“您的名声远达四海,民女也对您敬佩不已。”
“入宫之前,还想着进来好好给您磕个头,以表对您的尊崇之心。”
“只是不知,娘娘为何要给您的子民,见第一面,便端上这种让女子绝育的茶。”
外头日光正盛。
刺目的光线让端坐在凤椅上的凌皇后,眼眸微眯。
那精致的、不染任何瑕疵的妆容,有一瞬间,漏了一丝裂缝。
很快,又恢复如初。
她淡漠道:“所以,你是不愿意喝本宫赏的这碗茶了?”
谢绾仰头看她,眸光平静。
“皇后娘娘赏的茶,民女自然愿意喝。”
“只是希望娘娘能换一碗。”
凌皇后眼底掠过被冒犯的冷意。
“换一碗?”
“你刚才也说了,本宫是天下之母,为天下之表率,好不容易泡出这一碗茶,怎能浪费?”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李承赫抬手将那茶碗接过。
修长似竹的指节,扣住那绘墨的青花茶碗,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将空碗扔到素心怀中后,凤眸微抬,似笑非笑。
“孤替义妹饮了,母后再上一盏吧。”
凌皇后眼神陡然凌厉。
攥着凤椅上的金镶玉把手,唇边扯起讥讽之色。
“好好好。”
“如今,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都敢顶撞本宫了是吗?”
“你可真是本宫的好儿子!”
李承赫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茶渍,神态自若。
“孤不仅是母后的好儿子,还是凌家的好外孙。”
“今日入宫,不单是来为母后祝寿。”
“父皇那边查赈灾款,也查出了些眉目,待会儿孤还要去父皇那里复命。”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凌皇后恼恨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纷涌的怒意。
“你最好记得你身上还流着凌氏的血!”
李承赫拱手,语气疏淡,神色冷漠。
“孤自然不敢忘记。”
“父皇那边的事有些急,孤便先告退了。”
他抬脚离开,见谢绾没跟上,警告一般,扫了她一眼。
谢绾猛地惊醒,拎着裙角跟上了李承赫的步伐。
……
御书房外。
李承赫交代谢绾,“这里不是太子府,你言行注意一些,你就在此处不要乱走乱动,知道吗?”
谢绾抬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怎的,心竟疼了一下。
她问他,“你平日,都这么和皇后娘娘相处的吗?”
她以为,他入了京,成了太子,一定深得皇帝和皇后的宠爱,他们会将欠缺十几年的感情,全部加注在他身上,他一定活得肆意而快乐。
可谢绾万万没想到……
凌皇后作为李承赫的生母,竟然能对他说出那种威胁之话,用那般冰冷的眼神打量他……
这不该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眼神。
十年分别,竟会将情分消磨至此吗?
李承赫却好似习惯了一般,凤眸扫过她发上的蝴蝶簪子,看着那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的蝶翼,解释道。
“天家亲情,向来如此。”
转身欲走,被谢绾叫住。
她一身粉裳,站在日光下,眼眶略红,眸色灼灼地看着他。
“李承赫,我问你。”
“倘若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后悔进京吗?”
李承赫抚摸着袖中的玉佩,缓慢而麻木,像在抚摸他在京城中的三千多个日夜,抚摸那无数次崩溃绝望又无数次重新站起的瞬间。
怎么能不后悔呢。
如果人生能重来,他就算爬,也要追上绾儿的脚程,和她一起进山。
如果能重来,他会用现在的一切,用以后累生累世的所有,换取十年的时光,让他回到扬州,回到和她深情旖旎的曾经。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些过往如同过往的他一样,通通死去。
如今他是背负着朝廷重担的太子,他只能靠身边这个一模一样的冒牌货,来抚慰那可悲的记忆。
李承赫摇头。
用讥讽的眼神看着谢绾。
“你以为,本太子会怀念从前?”
“锦衣玉食,百官朝拜,皇权在握,天下俯首。”
“谢氏,本太子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转身,走向那森罗密卫的御书房。
他身后,谢绾觉得自己的左脸,比被人扇了一巴掌还要疼痛、耻辱。
谢绾。
你在天真什么?
真正可怜的,是你自己吧。
……
御书房内。
年老却仍积威深重的帝王,将手中的贡呈扔到李承赫脚边。
他未抬眸,可隔着几米远,李承赫已能感受到他周遭的杀戮之意。
“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