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诚自然是认识苏奶奶的。

他的确是没脸到尹家来的。

自雯雯她妈走后，他就一直驻守在了北城边界，就在岳父岳母去世之后来过一次。他是没脸面对他的岳母岳丈。尹家父母给了他年少缺失的爱。

他从小到大并没有在高老太身上感受到父母之爱。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母亲一个人养大他们三个孩子太累。

一直到如今才明白，他那妈是真的不爱他。

他如今看到熟悉的环境，扑通就跪下了：“是我害了萍儿。要是当年我不执意把人接来，我的萍儿不会死的。”

苏奶奶冷冷地看着高德诚，她素来说话难听，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我看你也没有好好养雯雯。一直在外头把雯雯丢给后妈。”

她早就从尹丽红那边听说高雯雯以前的事。

倒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苏姨，我……”高德诚想要开口争辩，可又不知道如何争辩。

他的确是愧对了自己的女儿。

如今已经看透孙晓梅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这些年雯雯在家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也亏得那女人没把雯雯害死。雯雯健康长大了。”苏奶奶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进去了。

进去时，尹丽红低声说：“苏姨，你干什么说姐夫。姐夫很疼雯雯的。”

苏奶奶冷哼了一声：“不是我非要指责他。是他自己没有过这个坎。他心里头一直放不下。明明是他的问题，他作为丈夫没有保护好妻子，你们为什么一个人都不指责他。这些年，他从不到尹家来，是他不肯放过自己。如今我做了你们尹家没有做的事，让他把心里那个坎踏过去，有什么不好。”

尹丽红听到苏奶奶的话，愣了愣。

他们完全没有想过这个。

当年，她其实是怨恨姐夫的，可她也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没有在姐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陪着她。

但她爸妈说，如果想要雯雯过得好，就不能指责。

只有让高德诚心怀愧疚，才会善待雯雯。

因为高雯雯那会儿还没有计划生育。尹家人顾及高家老太重男轻女，一定会让高德诚再婚，如果再生了，那雯雯的日子就不好过。

就是因为如此，全家人忍住心中的怨怼，依旧对高德诚客客气气，没有指责，没有羞辱，没有谩骂。

他们都觉得他们做得够好的，谁能想到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你不是说这些年，他与孙晓梅没有再生，你看他看着老宅的样子，明显是过不去那个坎。我不拿好脸对他，指责他，他才能自己慢慢过这个坎。这是人心。”苏奶奶与尹丽红说“你反正听我的，别管。我养大了你俩，我难道没有分寸吗？我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我受过教育的。”

尹丽红是知道苏奶奶以前的家境的。

要不是家里头成分不好，当年受了迫害，她怎么可能过现在的日子。

她小时候还听苏奶奶说她小时候出门有车，日头大有人撑伞。上过学堂，吃过洋墨水的。

“我知道的。”尹丽红应了一声，点头。

高雯雯看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她以前觉得苏奶奶嘴毒，可重活一世，她已经知道苏奶奶才是最通透的人。

她大概能猜到苏奶奶的意思，所以父亲跪在那，她也没有去扶，只与他说：“爸，当年您是没想到高老太会那样的。您以为她是您亲妈？”

高雯雯在亲妈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高德诚听到这话蓦地抬头：“雯雯，你……”

高雯雯只是静静地看着高德诚，缓缓道：“爸，高家的事您一直在处理，我没有插手。我只想说一句话：以前她是您亲妈，骨血至亲，她害死了我妈，您不能怎么样。如今弄清楚了不是亲妈了，她如果对您好，的确生恩不如养恩大，可她不仅对您不好，还害死了我妈。您还要给她钱养老，怪不得她是要摆架子了。”

高雯雯说完就进去了。

高家事闹到现在，她从未对高德诚指手画脚过。

但刚刚听到他说把人送回去了，他会继续给钱，高雯雯刚刚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头一口气实在是无处发泄。

她就是知道自己爸没脸到老宅来，专门把人拖来回忆一下她妈的死。

不说他把债讨回来，就还拿钱养着，她心里就越想越不舒坦。

她不想要干涉父亲处理高家的事，可有些事，她实在看不过去啊。

她不是圣母，要不是高老太那恶心的行为，她也不会变成孤儿的。

“雯雯，你心里头也怪爸爸的是不是？”高德诚抬头朝高雯雯问道。

高雯雯知道她妈的事，他爸自己也没有放下。

就看孙晓梅说，两人结婚这么久，他都不曾真的与她同房就知道了。

他爸心里还是记挂着她妈的。

就是知道他爸没有放下，看他对高家的态度，她心里头又不舒坦。

高德诚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啊！

以前是他亲妈，他不能把人怎么样。

现在不是他亲妈了，她当年做过的那些事还历历在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