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时,时间流动的似乎也更快了一些。不多时,四层高的物理所就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你先别着急回去。”下了车,穆知然叫住了准备调头回免疫研究所的陆沉,“唐老师应该已经回来了,我去看看他在不在所里。” 唐庆隆院士确实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在办公室里见到陆沉后,唐院士并不像之前似的,三两句话就把话题转移到实验项目上。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沉聊了几句后,忽然有些反常的问道,“陆医生,你觉得大崩溃真的可能是一种传染病么?” “这是我们的假设……”陆沉回答到一半,看到唐院士表情的变化后改口道,“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杨老师觉得,不能单纯以‘传染病’来描述大崩溃,毕竟它和传统意义上的传染病还是有区别的。” “我是搞物理的,对于传染病那可真是一窍不通。”唐院士真心实意地客气了一句,然后问道,“以前的人们,在科学还不够发达的时候,是怎么发现和研究传染病的?” 这涉及到了医学史的专业内容,好在陆沉也是学过的——对于唐院士的提问,陆沉略一斟酌后,选择用1845年,伦敦布劳得街霍乱暴发事件作为例子进行了解释说明。 霍乱是一种原产于印度次大陆地区的严重传染病,但由于古代交通不便,罹患霍乱的患者往往在回到家乡前就因病去世。所以,在十九世纪以前,霍乱始终是一种烈性的、仅仅局限于印度次大陆的地方性传染病。 但在大航海时代、殖民主义和工业化变革的推动下,霍乱开始走出了印度次大陆。这种微小的病菌离开恒河三角洲和其他水网稠密区域,迅速朝着其他地区蔓延开来。嘉庆二十五年,已经在阿富汗、波斯和阿拉伯地区夺走数十万性命的霍乱来到了江南。 仅仅在苏松太地区,这种可怕的疾病就杀死了至少五十万人。 当时的医疗手段在霍乱面前,最多只能被称为是一种“温和的谋杀手段”。而在三十四年后,对霍乱的研究终于迎来了曙光。 内科医生约翰·斯诺通过标注伦敦苏豪区布劳得街霍乱事件中的死者住址,拿出了一份“霍乱地图”。而这份地图最终将人们的视线引导向了布劳得街的水井上——霍乱的水行传播途径最终被人们发现,同时诞生的还有公共卫生这一概念。 在约翰·斯诺医生绘制地图二十九年后,在这位内科医生去世二十五年后,德国细菌学家罗伯特·科赫最终分离并且在显微镜下发现了霍乱弧菌。这个杀人于无形的恶魔终于被人类捕捉了起来。而距离那场掀起全球感染风波的源头感染——加尔各答霍乱大爆发——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七年。 直到七十八年后,对霍乱弧菌效果极佳的喹诺酮类抗生素才被合成出来。 从霍乱传遍全球,到治疗药物诞生,一共消耗了无数化学家、医生、细菌学家超过145年时间。七次霍乱大流行,一共杀死了约一亿三千八百万人。 听完了这段故事之后,唐院士沉默了很久。半晌后,他抬头说道,“多亏当时没有大崩溃。” 陆沉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一百四十五年的时间里,霍乱一共杀死了一亿三千八百万人。而大崩溃的五年里,全球死于大崩溃和相关事件的人数至少在四十五亿。 “至少,我们找到了阻止它的方法。”唐院士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抬头看着陆沉说道,“你和小穆的这个研究项目很重要,我这次开会的时候,找了几个信得过的老朋友聊了聊。” 唐院士所谓的“信得过的老朋友”,那至少是不会抢论文,而且至少是学部委员级别的大佬。 “我的几个老朋友,对这个想法很有兴趣,但是他们也提醒了我一个盲点——你知道观察者效应吧?”看到陆沉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唐院士悄悄叹了口气。 “在微观领域,尤其是电子层级的这种量子尺寸上,很容易发生‘观察导致状态变化’的事情发生。”唐庆隆院士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铜色烟斗叼在嘴上,蓝色的LED灯随着他的抽吸忽明忽暗,“你们对样本里锂原子外电子的反复测量,本质上也是一种观察。” 白色的气雾喷出,唐庆隆声音低沉道,“一个量子力学系统,在某个特定状态下被观察的越频繁,该系统就越可能保持原来状态。” 陆沉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眉头越皱越深,眉毛越耸越高。 “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假设只能是错误的。”他抬头看着唐庆隆问道,“否则,我们的观察就会增加大崩溃再次爆发的风险。” 按照陆沉的假设,大崩溃本身是“锂原子外电子全部向下旋转”所导致的特发性精神疾病。它之所以能在五年内导致四十多亿人前后纷纷自杀,则是因为这种疾病的诡异传播渠道。 陆沉和穆知然认为,这种疾病的传播模式应该是“量子纠缠”。人脑内的锂原子外电子并不会一口气全部转变为向下旋转,它们之间的纠缠也需要时间。而人和人之间的量子纠缠就更加抽象且隐蔽,谁都不知道这种纠缠是如何发生,又怎么结束的。 如果要明确这个推论,那必然要对大量的样本进行测量检查。那就会有更多的样本持续维持在“外电子向下旋转”的状态中。 而这种数量的维持,可能会进一步增加正常人类的电子纠缠风险。 唐庆隆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