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崩(1 / 3)

景明六年,皇都洛阳。

中秋宴后,天子率近臣游园泛舟,不幸落水溺亡。彼时皇后把持内朝,公主掌握禁军,两方势力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近臣们唯恐外戚夺权江山易主,又不满骄奢淫逸的公主上位,仓促之下假传口谕,欲扶立硕果仅存的年幼皇子齐王。不料皇后和公主竟联手发动政变,以弑君谋逆之罪,派禁军包围了濯龙园

眼见动荡在即,丞相虞书同紧急召集百官,以议丧为名,暗中商量对策。

算来算去,帝室近支竟只剩下被放逐塞外多年的云中郡公。

若此时迎郡公回京,或可牵制狡诈的皇后和跋扈的公主,但也极有可能促成她二人冰释前嫌,彻底放下干戈。

正在众人踌躇不决时,主座上的丞相淡淡一笑,笃定道:“诸位尽可放心,绝无此种可能。皇后与公主不仅是政敌,更是仇敌。”

公主乃元后所生,而皇后是天子继妻,至于她们之间的过节,百官也多有耳闻,听到丞相一锤定音,便都放下心来。

可宗正卿却犯难道:“郡公一生谨小慎微,宽厚仁义,在云中颇有美名,能活到知天命之年不易。”他环顾左右,低声道:“诸位莫忘了齐王的前车之鉴。”

堂上霎时一静,齐王年仅五岁,尚懵懂无知,甚至不曾伴驾,可濯龙园密谋失败后,连同母妃当夜便遭鸩杀。

宗正卿继续道:“郡公到底是逆王之后,法理上说不通。”

太祝令沉吟道:“话虽如此,可逆王早已伏诛,世祖陛下金口玉言,敕封他的遗孀薛氏为咸宁王妃。薛氏出京时的阵仗,史书上都有记载,那绝非罪臣能有的待遇。”

“徐公此言有理,按照世祖遗训,逆王那一脉其实早就脱罪。《高宗实录》有记载,燕国公成年时,曾奉诏入京拜谒过年迈的祖母。”一旁的太史掌故补充道。

斟酌来回,宗正卿仍有些犹豫,直到丞相亲自发问,他才叹了口气,肃然道:“事关礼法,说来话长。”

“那就暂且搁置,本朝的礼法……”丞相苦笑着摇头,百官也都会意,皆默契一笑。

“抛开礼法不谈,郡公并无铁腕,又无靠山,恐难堪大任。”宗正卿忧心仲仲道。

“那么,后嗣中可有佼佼者?”太祝令退而求其次,追问道。

宗正卿摊了摊手,神色愈加复杂,“仅有一子一女,皆年不过十五。”

堂上响起阵阵抽气声,就连丞相也觉匪夷所思,他们这些人长在天子脚下,年少时碍于女皇淫威,不敢纳妾蓄姬,以致子嗣单薄也就罢了,可远在千里的云中郡公又是怎么回事?

因其关乎皇家阴私,宗正卿不便多言,又怕有人当众深究,忙补充道:“其实……还有个略大些的女儿,但六年前走失了。郡公曾上书,称有山中猎户从狼腹中剖得金镯,是爱女之物,推测她已不幸殒命。”

六年前正是大行皇帝继位之时,有人约莫猜到了缘由,却不敢明说,只得互相递眼色。

“就算活着又有何用?”太祝令心直口快,不忿道:“本朝之乱始于女君,帝尊之位再不可传女。”

堂上群情激愤,议论不休,说到这里,主座上的丞相却神色微黯,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侍御史周汝谦坐在下首,他是丞相心腹,最善察言观色。待众人散场后,他当即趋步上前,俯身关切道:“虞相可是念起了小郎君?”

丞相捻着杯盏,眉头微蹙道:“你说,虞渊莫非也葬身虎狼之腹了?”

周汝谦忙赔笑道:“小郎君身负绝技,心思周密,人又机灵。他随身带的可是尚书省颁发的过所[1],无论去到哪里,都有官府安排向导和饮食起居,他没必要以身犯险,去走荒郊野岭。”

丞相放下茶盏,按着眉心道:“别提他了,死生事小,最可恨的,是误了本相的大业。”

早在三年前,看到天子荒于朝政,沉迷宴饮游乐时,丞相便有意拉拢云中郡公。

可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他怕被人察觉,这才派私生子虞渊亲自去办。

虞渊年龄虽不大,但在洛阳也替他办成过几件事,原是极妥帖的,哪知他出了雁门关便音讯全无,其后连派去寻找的两波人都如石沉大海。

丞相为人谨慎,唯恐中了政敌的圈套,于是就此收手。谁能想得到,三年前被他放弃的闲棋,竟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回可不敢疏忽,多派些人手盯住长秋宫和公主府。对了,雁门郡守和云中郡守得多费点心,能否事成,他们至关重要。”他轻叩案角,沉声吩咐道。

周汝谦逐一记下,躬身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刚要离开,又忍不住驻足,犹疑道:“今夜与会者众多,很难辨别有无宫中眼线,一旦兴安公主得……”

丞相摆了摆手,淡笑道:“无需多虑,一切都在本相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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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宫复道口,夜色深重,霜寒露冷。

巍峨高墙下,执戟羽林郎分立两侧,静静拱卫着一顶华丽的垂纱软檐步辇,近旁十多名提灯宫娥随侍。

微风过处,衣袂飘飘,浮光点点,宛若一副幽谧的画卷。

雾霭中传来铿锵有力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