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愣住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薛念轻叹了一声道:“陛下,说实话,你是真的很厉害,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是好人恐怕你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对自己竟也能这样狠的下心。下罪己诏,挨元琅的鞭子,长跪于英烈陵,你是想做什么?臣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也当然相信陛下绝对不是为了我,但是真心悔过这种话……陛下能告诉臣,您到底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忽然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么?”
沈燃似有若无的勾了勾唇。
即使是面对薛念这样直白的话,他也依旧没有生气,只是缓缓道:“所以你不管不顾的跑到这里来。还非要见朕不可,就是为了继续质问朕?薛子期,你可真是……”
“臣自然不是来质问陛下的。”
薛念的声音变得比方才更低,听起来甚至隐隐有些不真实:“臣之所以说这些话,是想要告诉陛下,哪怕臣明知道陛下不是个好人,哪怕臣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臣也还是想和陛下做朋友,当臣真的听到陛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并没有如意料之中那般觉得很痛快。”
晚风在此时忽然变得汹涌起来,吹得四下里树影摇曳,也吹得那股幽微飘渺,清冽甘甜的梅花香四散。
沈燃抄写经书的动作顿了顿。
须臾之后,他微微抿了抿唇,皱眉道:“薛子期。”
话音落下,沈燃不着痕迹的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他们说话声音并不大,但四下里实在太安静了,而且身后不远处就是负责护卫的御林军,焉知不会有只言片语落进其他人耳中?
随着沈燃这一声,薛念也侧目望向了他,两人目光来不及错开,直直撞在了一起。
薛念这双眼生的亦是极好看。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也带笑,笑起来就是三春胜景,翠柏苍松风姿卓然,月朗风清勾魂夺魄。
真不愧是万千深闺梦里人,只这双眼睛就不知道曾经碎掉了多少未经世事的芳心。
虽然沈燃话没明说,可是薛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薛念微微一笑,转回头去道:“既然陛下您什么都不怕,那臣自然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我薛子期向来都是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敢说出口的话也不怕叫别人知道,只是可惜陛下从来都不肯相信我罢了。”
说完,他俯身三拜,声音清晰而平稳:“陛下知道的,臣素来心高气傲不服输,所以有些话说不出口也不想说,但今天,臣愿意对着这满山的英烈忠魂发誓,从今往后,臣会一直追随陛下,为陛下征战四方,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月光倾泻而下,洒在他如瀑布般漆黑的墨发上,张扬到了极点,同样也明媚到了极点。
漆黑浓密的长睫犹如蝴蝶振翅,沈燃微微垂眸,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薛念,但手里的毛笔没拿稳,险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