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青说话,却不是回答,而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是本相将你爹判入大狱的,你不恨本相么?”
花颜呼吸下意识地慢下来,垂眸看着被褥上的刺绣,也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与其说是她在思索应该怎么回答大公子的问题,不如说她是在扪心自问。
她真的不恨吗?真的心无芥蒂吗?
与此同时,像是猜想到她有可能会敷衍搪塞或者为了讨好百般扯谎,卫辞青跟着强调了一句:“本相…”
结果没等他说完,花颜便心思复杂地开口抢先道:“花颜知道的,大人是宁愿要丑陋的真相,也不愿意要漂亮完美的谎言的。”
说着,花颜像是终于勉强思考出要怎么回答,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道:“其实我从未想过此事。从父亲出事,我同母亲便只想将父亲救出来,只是父亲做官时性子刚强,又有些文人风骨,这些年下来,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官员,哪里是说救救能救的。后来家产也变卖光了,整个京城能走的路子也走完了,最后也只换来一个同父亲见面的机会。
父亲交代我,要多多照顾母亲与容儿,我答应他了。其实他不说我也自会照顾的,母亲体弱容儿多病,便只能靠我了。可京城里的差事,又岂是那么好谋的,受了不少白眼和欺负,也未曾寻找到生计。最后逼不得已将自己卖入卫府,只因老夫人说若是怀上二公子的子嗣便有数不清的赏赐。我也不敢妄想有金山银山,只求能够让我的母亲与蓉儿安身立命,平平安安也就是了。
从想救父亲,未果之后便四处寻找生计,最后只能被迫把自己卖进卫府,这一年多来我所有的心力都在这上面,当真没有旁的心思去思索恨不恨的。毕竟爱那样累,恨比爱更加长久更加累,我实在是没有那个资格去恨。”
花颜娓娓道来,只是如今说着她却不会如同从前一样哭,反而说着说着心中越发的轻松,是难以言喻的轻松。
“公子要当真问我恨不恨的话,如果当真是公子想要害我爹爹,将我爹爹误判进大狱,花颜自然是恨公子公子的。只是恨也没用,恨也不能将爹爹救出来,而母亲与容儿却要仰仗公子庇护,真若说起来恨有,感激自然也有。花颜确实会服侍公子,但若真有一天自己有本事能为爹爹翻案,证明爹爹的清白,无论任何人任何事挡在面前,花颜都不会犹豫半分。”花颜说着,眸中没有畏惧,她心中也因为背后他的体温而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前些日子,我被太后娘娘请进宫中说了些话,让我知道爹爹贪污一案远非我所看见猜到的那样简单。连太后娘娘都没办法说上话的事必然算得上是机密,花颜自然不会苛求公子将此事真相全数告知。花颜只问一句,爹爹会死么?”
背后的大公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手直接将花颜的身体转了过去,让他们俩面对着面。
花颜的眸光也对上了卫辞青的目光,她眼睁睁看着,大公子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开口:“不会。”
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要做什么,日后还要发生什么,花颜统统都不清楚,更是无从得知,甚至连猜都无从猜起。
但她只知道,她的爹爹不会死,只要性命保住了,那么一切都会有希望的。
而且公子对爹爹的判决,也绝非表面上看见的这样简单。
她相信大公子,因为他从未骗过她,从未失信于她。
花颜只觉得整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整个人就像是深渊中绝望的人骤然看见阳光,重新给了她希望。
眼中也涌起泪花,花颜睁着一双微红水汪汪的眼眸看着他半晌,用理智压制住激动的情绪才答:“花颜信大人。”
“你就当真不怕本相骗你?纵使本相一时起意骗了你,你也无计可施。”卫辞青看着她那一双满是水光的眼眸,便知道这小丫鬟信了,她什么都不问,他说她便就这样信了?
许是信任来的太过迅速轻易,让卫辞青都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而听见他追问的花颜,只是摇了摇头,往他怀里钻了钻,满眼真诚地看着他答:“青郎从未失信于我。你说,我便信。”
爱那样复杂,恨也那样复杂,实在是叫人恨不得将心分成了两半,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
卫辞青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眼神幽幽的,并未很快说话,像是在思索她话中的真假。
只有卫辞青知晓,他在思索的,是花颜话中的含义,是在思索为何会信他。
就连他的亲生母亲,都未曾有这样相信他。
他的亲生父亲更是恨不得将他掐死,当然他也的的确确那样做了,只有恨,更别提什么信任。
若当真要说信任,那便就是他坚信他的亲生父亲,若没有意外的发生,早就不知道将他掐死多少次了。
信任。
卫辞青细细地咀嚼这两个字,他思索不明白信任为何而来为何而生,就一如他看不懂花颜眼眸中的心疼和怜惜为何而来为何而生一样。
可花颜一靠近他,他便闻到了她身上不一样的味道,不同于她平日的体香,竟让他生出几分食欲,实在是极其奇怪的东西。
不仅那味道,连眼前的小丫鬟也是,绝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