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ky,真抱歉,要是早知道……咳咳,早知道我会旧疾复发,我就不该把你抱回来……】
【呜呜——旺!】
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的男人靠坐在床上,温柔地偏头看着被护栏挡在房门外的狗,说一句话,喘得像旧时的老风箱。
床边长得一点都不慈祥的老女人朝天翻了个白眼。
【旺!】
唔,我,王德发,又生成了一条狗。
一条平平无奇的白毛小土狗,主人给我取名叫cky。
喏,就是那个笑得很难看,让我很想哭的男人——
主人说,半年前他加完夜班回家,在地下车库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嗷嗷叫唤的我。
那时候,我身上的脐带还是湿漉漉的,被一团旧报纸包着。
在这个大家都习惯电子阅读器的年代,还有看报纸习惯的多数是老人家,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
主人说,我们遇见,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幸运的事。
主人说,他后悔抱我回来。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以后没人照顾,会饿死,而他的大伯和伯母,愿意来这里帮他办理身后事,代价,是这套房子。
主人结算完住院的全部费用之后,把剩下的所有存款都转到了前妻的支付宝里。
对此事,伯母颇为不满,原本堆满了笑的褶子脸今天格外难看。
大伯有洁癖,伯母过敏体质,不可能会继续养狗的。
这不,大伯把主人从重症病房接回家,原本畅通无阻的家里就多了几块旧木板做成的挡板栏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捡来的。
我猜,是小区里的垃圾桶。
大伯夫妻俩太抠了,若非这房子值钱,他们不会千里迢迢从老家赶过来。
主人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在他十五岁那年,那之后直到高中毕业,主人都跟着大伯过日子——
开学了在校住宿,放假了出去打暑假工,一年大概在大伯家吃十次饭,还会被嫌弃吃得多。
伯母对外说,他们夫妻俩把侄儿养大,很不容易。
两个做小生意的文盲把侄儿供进了华国最好的大学学计算机,更不容易。
唔,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张嘴啊,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旺!】
这半年,主人每次接到大伯打电话要钱,就会抱着我,或是低声抱怨,或是沉默不语。
我真的希望,伯母能把主人叫醒。
肝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为什么一复发,就撑不住了呢?!
【老公,那条狗叫得我心口堵得慌,把它赶出去!】
【旺!】
【嚯,它还敢跟我呲牙,真是成了精了,老公,快把它赶出去!】
伯母尖叫,面目狰狞。
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没有半点反应。
大伯并没有理会妻子的叫嚷,反而在窗边抱着一堆文件在看,那是一些财产赠与的公证书和明细,以及变更好名字的红本本。
大伯心里暗暗笑骂:侄儿这个人呐,笃信神佛,信来世,财产给他,居然只是要求未来年节给他和父母一家三口烧香烧纸钱,亏得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比他小学没毕业的老头子还要迷信。
除了门外急得蹦的狗,焦躁的两人都没有再看侄儿一眼,哪怕一眼……
【旺!呜呜呜——】
某一道我极为熟悉的、节奏独特的心跳声突兀地停下。
(?? _ ??)
我浑身一僵,眼泪唰地串成串,以后,再也没有人叫我cky了……
大伯夫妻俩并没有察觉,头碰着头趴在阳台上仔细研究这套房子值多少钱,家里的摆设花里胡哨,这个要卖了,那个得留下。
甚至在合计办白事要请哪些人,收到礼钱了怎么安排,要不然干脆把户口迁过来得了云云……
【呜呜——旺旺旺!】
我愤怒,我泪眼模糊全身虚软越不过栏杆。
当晚,大伯要找个什么十字螺丝刀,推搡了侄儿一把没反应反而触感冷硬,才发现他死了。
……
【呜呜——旺!】
天气热,主人的尸身在家只停了一天,然后就被殡仪馆的灵车拉走了。
得火化。
顺带着,伯母把主卧的那张大床也一并卖给了收二手家具的贩子。
【唉,九成新呢,要不是……唉,我可真是舍不得!】
大伯坐在出租车上,跟在殡仪馆的灵车后面。
司机时不时挑眉看后视镜。
【大哥,那是你们家的狗吧?!从你上车就一直跟在后面跑呢,真是条好狗!】
大伯立即扭头,脸贴在玻璃上还是看不清,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不认为侄儿那条傻乎乎的土狗会这么忠心。
殡仪馆有个大铁门,灵车进去了,出租车被拦在门口。
大伯骂骂咧咧地下车,只因司机不肯给他抹零。
司机:呵,全程29块钱,你还想抹零只给20,好意思?!我挣你这仨瓜俩枣容易吗我?!还有那条好狗,跟了一路,几次都差点被旁的车撞到,我一个外人都跟着揪心……
【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