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韩凯第一次在站里直面死亡。过去他虽然知道消防员工作危险，伤亡率高，但两年下来，除了刘小洋和小五受过伤外，其他也都是些小打小闹。他坐在食堂的椅子上，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刚才在楼下，听一班带回的消息时，他听见队伍里传来的哽咽声。赵映旗站在车灯前说：“老李的牺牲，我们都不想看到。但是抢险救灾，总是会有牺牲的。台风才刚来，我们都得挺住，今天这才是第一场仗，未来三天，洪水、救援，还是要继续！大家要抗住，要保护好自己。行动的时候，所有的指挥员都要时刻警惕，保持精力高度集中。一班班长！”

“到！”

“二班班长！”

“到！”

“三班班长！”

“到！”

赵映旗看着唯一没有人站出来的四班，压着声音问：“都明白了吗！”

“明白！”

啜泣声蔓延开去，晨曦之中，有人点起了烟猛吸一口，似乎都不敢相信，那个在消防队里立志做炊事班班长的人就这么没了。

有人小声说：“他……他这饺子刚包完呢，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赵站长将手一挥，声音有些颤抖道：“行了，都累了一个晚上了，吃夜宵，煮饺子！”

那一晚的食堂，有人泣不成声，有人一根又一根烟猛抽。韩凯和苏海坐在一块，看着碗里的饺子，心里头堵得慌。倒是不远处四班那个常年跟在李班长身边的副手小胡，一口一个，张大了嘴把饺子往嘴里塞。吃得又快又急，一个不当心就像要噎着。然而他咀嚼的速度终于还是慢了下来，抬手捂住了脸，低声呜咽了起来。

站长说，二勺的遗体现在已经送去殡仪馆，交由他们家

人接下来处理。上面已经知道了他的事，会为他举行葬礼。也是因为这事，韩凯才知道原来李班长本命不叫二勺，他叫李国安，二勺是他进了消防队以后有的外号，吃饭做菜就爱好事成双，总喜欢给人在多来一勺。

叫得久了，连他们这些新人都以为他就叫二勺，几乎没人知道他本名是什么了。

苏海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正要点，听身旁说：“给我来一根呗。”

“你不是不抽吗？”苏海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给韩凯递去一根。过去韩凯没明白为什么站里那么多的老烟枪，待得久了慢慢能理解。

苏海平时烟瘾并不算重，抽的也是比较淡的薄荷爆珠，不像其他几个老烟枪，直接是高尼古丁含量的烤烟。可即便如此，这一根烟还是把韩凯眼泪都呛了出来。苏海瞥了他一眼：“不会抽就别抽了。”

这会儿食堂里呜咽声一片，他们两个人实在是觉得待得难受，从屋子里走出来。天已经全亮了，小宝贝也在人脚边蹭过，仿佛是能感知到眼下人们的悲伤，试图用这种方式分担走一部分。

那之后过很久，韩凯都能记得那天嘴里呛人的薄荷烟味和韭菜馅的饺子。韩凯平缓了一下呼吸，望着渐渐放晴的天：“你说，救了那么多次人，怎么就有一天，去捞咱们自己的人了。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苏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并不是擅长安慰人的，思量片刻，想起曾经和韩凯半开玩笑说的话，轻叹道：“想开点吧。以后这样的事情……可能还多着呢。”

话音未落，就听见警铃声再度响起。哪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缅怀？他们根本还来不及收拾好失去战友后的

悲伤，就必须再一次奔赴战场。

台风天对于消防站来说是一大挑战，即便应急管理中心时刻监测着海岸线情况，依然防不住有意外状况发生。即便大家心里头仍然记着二勺，仍在为他的牺牲感到难过，可遇上事儿了他们依然得第一个顶上去。当天终于专情，需要转移的群众也都到了安全地带，路面上的积水也渐渐褪去。韩凯拖着沉重的步伐抱着通讯设备和监测仪器走下车，一回头正想开口，却看车上的人都睡着了。王文斌从驾驶座上下来，朝他比了个手势。他俩轻手轻脚地往停车场后面走，到了换衣服的地方一看，一班的精英们有好几个直接靠在储物柜边上合着眼睛。

没人喊过一句累，更没有人在面对洪水时想过临阵脱逃，这世上哪有什么盖世英雄，大家都是凡人之躯，不过是靠着心中信念和死神博弈罢了。

两天后，站里为牺牲的李国安同志举办了葬礼。

那是韩凯第一次见到李班长的家人，他的妻子是个面向温和、丰腴微胖的女人，身上穿着一身民警警服，面对丈夫的黑白照片，她红着眼眶朝着这个总不着家的爱人敬了个礼。她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神色茫然又懵懂地望着周围的人群。冷不丁在这灵堂里听见小孩稚嫩的嗓音问一句：“妈妈，爸爸呢？”

她还不懂“死亡”的含义，只是看着周围穿着消防员制服的人，有些着急地问：“这些叔叔都在，爸爸去哪儿了？”

望着年幼的女儿，女人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小女孩感知到母亲的悲伤，终于也流下眼泪：“不是说爸爸要回来吗，我好想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

没有人能开口告诉她，她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他已经为了伟大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