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正元帝受了风寒夜里睡得本就不安稳,丑时忽有宫人来报,皇城南面的宫室因连日的积雪厚重而被压断了脊梁。 然而不祥之事非只这一桩,寅时早朝,百官觐见,多地雪灾,饥馑冻馁者众,时有冻死百姓与牲畜的事发生。 丰州的官衙年久失修,地方官员请示朝廷几番不见拨钱,今年雪灾一重,衙门的鼓角楼倾塌,压死了鼓角匠全家。 雪灾如此严重,不但使地方不得安宁,竟还使宫室倾塌,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征兆,灾者,天之谴也。 作为大齐皇帝,正元帝不能不以此为警示,赈济地方,安抚臣民,并举行祭天仪式。 正元帝信道,对“天谴”二字实在敏感,在朝上议定祭天仪式在泰安殿举行后,只是从朝天殿到庆和殿这么一段路,寒风便吹得他头疾发作。 倪素天亮时才得以进城,她回到南槐街换过一身衣裳后,才来宫中取牌子,预备去南郊别苑。 “秦老呢?” 倪素入了正堂,却没有在里面瞧见秦老医官。 “官家头疾犯了,秦老医官他们都去庆和殿了。”一名局生随口答了她。 话音才落,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来,如此冷的天,进来的医正们额上却有细汗,倪素看着秦老医官在后头,被人扶着,腿脚似乎出了问题。 “秦老,您这是怎么了?” 倪素立时上前。 “人老了不中用,在外头滑了一跤。”秦老医官勉强笑了笑。 几名医正将秦老医官扶到流苏帘子后头的竹榻上,倪素用软枕垫在他身后,又将炭盆挪得离他近些。 炉上煮着茶,她瞧了一眼,还不见热。 “官家的头疾怎么又犯了?” 倪素往炉子里添炭。 “本就是在病中,今日上朝来去一趟又受了风,”秦老医官咳嗽了几声,“听说积雪压塌了南面的一座宫室,都说是天谴,官家怎能不急火攻心。” 倪素见秦老医官的神情有些怪异,便问了声,“您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秦老医官摇了摇头。 太医局至今没有更好的办法根治官家的头疾,以往官家头疾发作得若是严重,比起用太医局不够止痛的汤药,官家更愿意服食金丹。 金丹服下,半刻便不痛。 但今日,官家痛得那样厉害,却始终没有说要服用金丹的话。 倪素为秦老医官倒好热茶,备好茶点,才去领了去南郊别苑的牌子,宫门外备了车马,赶车的是内侍省的宦官。 倪素才将药箱交予宦官放到车中,她踩着马凳上去,正欲躬身掀帘入车内,却隐约听见一阵甲胄碰撞的森寒之声。 严整的步履声越来越近。 倪素侧身抬首,只见红衣金甲的禁军整齐划一地跑来,迅速将道路两旁肃清干净,挡住车马行人。 “这是怎么了?”年轻的宦官皱起眉头,他冻得鼻头发红,瞧见这样一幕,便抱怨出声,“挡在这儿,咱们怎么走啊?” 倪素站在马车上,自然也能越过人墙,看得更远一些。 寒风呼号,落雪纷纷。 着甲带刀的亲卫与禁军簇拥着一个人,那人衣袍单薄,每走步,便屈膝叩首,高呼:“陛下仁德,鬼伏神钦,万方有罪,在臣一人,恳请上苍,移灾于臣!” 污泥沾湿他的衣袍,雪水浸透他的发髻,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已经冻得乌紫,未着鞋袜,重复着起身前行步,再屈膝下跪,大喊。 昨夜荻花河畔, 倪素见过他的脸。 她本能地垂眸,袖子边的淡雾不见,她环视四周,只见那道淡薄的白衣身影,已悄无声息地越过禁军的人墙。 白日明光,寒雾弥漫。 徐鹤雪几乎一下定在道路中间,他看着那个人的脸,双足似有千斤重。 “殿下……” 袁亲卫见嘉王起身困难,便想去扶,却被他挥开了手。 嘉王咬着牙,双手撑在潮湿的地面站起身,往前一步,两步,步,又跪下去,重复方才的话。 他渐渐地近了。 “陛下……” 嘉王铣足,踉跄地往前,才走出两步便摔下去,徐鹤雪上前两步要去扶,但他半透的手穿过嘉王的衣袖与手臂。 嘉王摔倒在地,只觉迎面拂来的风更加阴寒。 徐鹤雪看着他勉强起身,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样近,足够徐鹤雪看清他如今的这副样貌,五官褪去年少时的稚嫩,已沉淀出几分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