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而雾浓,董耀趴在泥水里,将蓝布包裹的东西紧紧地护在怀中,他怒视那个持剑而立,戴着帷帽的年轻男人:“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我便会信你?” “董耀,与你同行的乞丐叫什么名字?” 帷帽之下,那道嗓音冷静。 “什么乞丐,我不知道。” “我却知道他是在丰州弃任失踪的钱唯寅,”徐鹤雪走近他,隔着帷帽的轻纱,他果然从此人脸上瞧出几分端倪,“看来,他的确向你隐瞒了身份。” “你一介读书人,敢赴代州查十六年前的粮草案,不得不说,你的确颇有你父亲陆恒的胆魄。” 董耀听他提及父亲,猛地抬眼,“你是谁?如何识得我父?” “与你父一样,我亦是文端公主府旧人。” 徐鹤雪言语平淡。 “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信你,”董耀撇过脸,“文端长公主离世十三年,我又如何得知公主府还有几个旧人?” “你可有想过,跟随你前去代州的人无一生还,为何唯独你能安然回京?”徐鹤雪并不在意他信与不信,“钱唯寅精明狡猾,否则他也不会活到现在,而你初出茅庐,他不与你交底却能骗得你一路同行,你以为,粮草案背后之人比之钱唯寅,凭何会在你身上犯蠢?” 董耀一怔,随即想起自己这一路,在代州所遇追杀虽多,但细想之下,他也并未受什么损伤,甚至于回京的路上是风平浪静。 他以为是自己躲藏得好,可面前这个人却对他说,那名要与他一起上京告御状的代州乞丐竟是丰州的逃官钱唯寅。 董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满心惊疑,却听面前此人又道:“不必你说,我亦清楚,令你去代州查这桩陈年旧案的人是谁,但你可有想过,你平安归京到底是你命大,还是有人故意放过你,借你引出你之上的那个人。” 董耀脊背发寒,“你是说,我从代州带回来的东西,会害了他?” 任俊已死,认罪书上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这么一段时间门,也足够那些人应对,甚至能转白为黑,而所谓的证据只怕也是假的。 否则,那些人绝不会放任他将其带回云京。 “可是钱唯寅!” 董耀越想心中便越是不安,“他既是如此心思缜密的人,万一他从我这里发现了什么端倪,若他去寻……” “张相公”三字他没有脱口。 “你的证据是死人 的假证,但钱唯寅的证据是他自己,他是真的。” 徐鹤雪才找到董耀,却未见钱唯寅时,便猜出钱唯寅的打算,但他赶至张府却已来不及,张敬已经入宫,并且极有可能带上了钱唯寅。 “只要是真的,官家便不能向他发难,亦不能治他死罪。” 蒋先明是直臣,徐鹤雪的老师张敬亦是直臣,但蒋先明是官家的直臣,张敬则是生民的直臣。 若是蒋先明重提粮草案,即便是手握钱唯寅这个铁证,只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张敬不一样,他桃李满门,虽流放十四年亦有盛名不衰,正元帝请他回来与孟云献再推新政,正是要用他的时候。 正元帝可以轻易杀一个近臣,却不会轻易杀张敬。 “所以你才拦下我……” 董耀是什么都想明白了,他喃喃似的抬起头,却见此人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袍竟不知不觉浸透血色。 “你立即去找孟相公,” 徐鹤雪几乎有些站不住,殷红的血珠顺着腕骨滴落,他勉强稳住声线,“请他……劝说张相公,莫伤己身,莫沾风露。” —— 重明殿的殿门掩去诸般光线,此时嘉王妃李昔真已不在殿中,唯余嘉王与老师张敬二人。 “殿下要走了?” 张敬坐在折背椅上,看见帘内摆得凌乱的箱笼。 “是。” 嘉王自在彤州收到老师的书信起,他便一直盼望着能再见老师,可此时与老师坐在一处,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话。 “殿下心中一定在想,我为何寄信与你,却又迟迟不见你,”张敬手捧茶碗,轻吹热雾,“是吗?” 嘉王点头,“老师,我是回来见您的。” “我知道,” 张敬抿了一口茶,“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拖到今日才来见你,时间门也正好,若再迟一日,你便离京去了。” “老师,为何?” 嘉王不明白。 “官家至今无子,这回想起你来,你应该知道他心里在衡量些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永庚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