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的伤多是生前所受,你不必多想。” 衣冠之下肌肤缓慢皲裂,满身的刀伤剑痕洇湿他的衣衫,徐鹤雪尽力拢紧衣袖,不欲让她再看。 他没有血肉之躯,身上的伤与所流的血,其实都是魂体受损的具象表现,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带着满身伤口,淌出殷红血液,但其实那血液,是他减损的魂火。 只要他在阳世动用术法,那么不论他生前还是死后所受之伤,都将成为严惩他的刑罚。 可这些,徐鹤雪并不愿对她讲。 “可是你帮我,的确会让自己很痛苦。”纵然他常是一副病弱之态,但倪素也能分得清他此时比之以往又是何种情形。 难怪,从虹桥之上到此间客栈,他走得很慢,比往常要慢许多。 “徐子凌,我虽通医术,却于你无用,”倪素蹲下去,知道他不愿让她碰,她只将双手放在床沿,“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 徐鹤雪垂着眼帘,看倪素趴在他的床沿,她身后数盏灯烛同燃,明亮暖融的光线为她的发髻镶上一层浅金的茸边。 “请你再点一盏灯。” 他说。 “好。”倪素闻声立即起身,回到桌前再添一盏灯烛,她放稳烛台回头,见徐鹤雪一手扶着床柱,缓缓坐起身。 他又在看窗外。 倪素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棂窗畔,丝线般的银光缠绕着一粒魂火。 “倪素。” 身后传来他虚弱的声音:“找到了。” 云京夜落小雨,不减夜市风光,毡棚底下多的是消夜闲谈之人,临河的瓦子里灯火通明,层层灯影摇落云乡河上,挂灯的夜船慢慢悠悠地从桥洞底下穿过。 街市上人太多,何况天子脚下,本不许骑马夜驰,倪素在人群里疾奔,绵软如丝的小雨轻拂她的面颊,多少双陌生的眼睛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她浑然不觉,只知道跟着那一粒旁人看不见的魂火跑。 云京城门犹如伏在晦暗光线里的山廓,倪素眼睁睁看着那粒魂火掠过城墙,她倏尔停步,看向那道紧闭的城门前,身姿笔挺,盔甲冷硬的守城军。 一阵清风吹斜了雨丝,天边闷雷涌动,倪素只觉被一只手揽住腰身,她抬头望见一个人的侧脸。 又浓又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底下留了片漂亮的影子,倪素手中提灯,顷刻乘风而起,随着他悄无声息地掠去城墙之上。 灯影在头顶轻轻一晃 ,城门处与城楼上的守城军几乎是同时抬头,却只见夜幕之间,雨雾愈浓。 风雨迎面,倪素看见其中夹杂莹尘浮动,立即去拉他的衣袖:“徐子凌,我们快下去。” 哪知话音才落,徐鹤雪便脱了力似的,失去支撑,与她一齐坠向林梢之下。 雨声沙沙的,预想的疼痛没有来,倪素睁眼,最先看见玄黑银鹤纹的衣袂,她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是比打在她脸颊的雨要冷百倍的怀抱。 “徐子凌,你怎么样?”倪素立即起身。 徐鹤雪摇头,骨节修长的手指一抬,倪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发现了那粒漂浮的魂火。 “我兄长怎么会在云京城外?” 倪素心中越发不安,也更觉怪异。 “跟着它,就知道了。” 徐鹤雪扶着树干起身,松枝上的雨水滴下来,淌过他的指节。 灯笼里最后一点焰光被雨水浇熄,倪素本能地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果然,漆黑又空洞。 倪素伸手,却又忽然停住,轻声询问,“我可以碰你吗?” 她记得方才在客栈中,他那份无声的抗拒。 徐鹤雪循着她声音所在的地方侧过脸,就好像在看着她一样,雨丝拂来,他半垂起眼帘,慢慢地伸出手。 倪素看着他伸来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 雨水顺着两人的指缝滴落,倪素扶着他跟着那粒魂火往前,虽无灯笼照明,但徐鹤雪身上浮出的莹尘却如淡月轻笼,令她足以勉强视物。 山间雨势更盛,闷雷轰然炸响。 残破的佛庙里,靠着墙根安睡的小乞丐猛地惊醒,眼下虽是孟秋,时节仍热,但乞丐在睡梦里被雨淋湿了破旧的衣裳,此刻醒来不免打一个寒颤。 庙里也不知谁点上了蜡烛,那么小半截燃着,小乞丐仰头,雨水顺着破碎的瓦缝递到他的脸上。 窸窣的响动传来,小乞丐闻声望去,看见他的爷爷正举着半截残蜡在佛像那儿细细地看。 “爷爷,您在看什么?” 小乞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