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疑惑?!”角落里的脚行商们发出老鼠似的尖叫,其中一个嘶吼道,“天哪!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怪不得大神会释放天之公牛,你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令人不安的焦躁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如同滚烫的热油中溅入了一滴水。
缇克曼努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惶恐与迷茫,其中有一些人因恐惧而低声抽泣起来,眼泪流过他们被烟尘熏得焦黑的面颊,变成了浑浊的颜色。
即使是他们之中最年长的,也曾以孩提时代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看到那些泪痕流经他们衰老而疲惫的脸庞,她就像一个注视着孩子的母亲那样,为这些泪水感到了悲伤。
“闭嘴,北方佬!”一个皮肤和麦穗同色的青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朝商人们吐了口痰,用更高的声音压过了他们,“这是乌鲁克自己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掺和!”
缇克曼努记得他——阿拉,阿尔加尔的儿子,他朝人吐口水的模样和年轻的伊尔苏如出一辙,也因此经常被母亲拿擀面杖追着打,想要纠正他这种不体面的坏习惯。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坏习惯半点也没改……然而阿尔加尔已经死了,没办法再追着他满街跑了。
“地下甬道被堵住后,会产生什么隐患吗?”他问。
“被引流到乌鲁克地下的玛那会堆积在甬道里,最后溶蚀地面,发生塌陷。”她回答,“另外,因为地核的运作失衡,这些堆积的玛那有可能引发爆炸。”
“范围有多广?”
“没有人知道,但至少会毁灭整个库拉巴。”
“如果我们进入地下甬道,会遭遇什么危险吗?”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问道,她手臂隆起的肌肉像男人那样强壮,女人有一双灰色的眼睛,钢铁颜色的眼睛。
“会死。”
“……除了死亡,难道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吗?”一个消瘦的小个子男人问道。
“对于魔力抗性低的人而言,高浓度的玛那就像是腐蚀水。”她解释道,“起先,你会感觉皮肤上有轻微的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约摸五分钟左右,那种痛感就会越来越强烈,此时你的皮肤已经开始溶解了,只要略微用力,皮肉就会像青苔一样被刮下来,即使你不去碰它,十五分钟左右,你的身体上也会逐渐出现烧伤似的痕迹,皮下血管破裂,皮肤呈现出暗红色……”
她短暂地陷入了回忆的泥沼中,想起身体是如何慢慢融化,想起皮肉皲裂后从身体上剥落的感觉,想起烟雾中故人那惊惶的脸——那个测试是暗中进行的,和检验她复活机制的实验一样,都违逆了他的命令。
恍惚中,她听到对方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然后朝她发出猛兽般的咆哮,可他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臂上,倏地蒸发了,好似掉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
台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唤回了她的意识……也许她说得有点太详细了。
“总之,这就是你们在进入甬道后将会遭遇的。”她说,“你们可以继续问,我不会有任何隐瞒。”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呢?”这次提问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有着一张平凡而稚嫩的脸,但眼神如老妪般充满沧桑,“如果您不说,也许我们也不会这么害怕。 ”
“这是一个好问题。”她颔首,朝那个女孩露出了微笑,“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孩低下脑袋,怯生生地回答:“图库尔图。”
图库尔图( Tukultu )——希望,这也是一个好名字:“好的,图t库尔图,现在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关于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这些……因为这一次,我希望你们能自己作出决定。”
“这不意味着我不在乎你们的回答,事实上,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需要你们每个人。但我站在这里,不是作为卢伽尔之手,不是为了'命令'你们去做什么。如果你们此刻愿意举起手,我希望不是因为你们习惯了服从,而是因为你们也相信,现在正是应该与神代告别的时刻。”
“是了,洪水、干旱,古伽兰那……诸神想要摧毁我们是多么简单啊,然而——现在还不到认输的时候。在我们手中,还握着那个能够逆转一切的奇迹,而我们之所以要不惜一切去完成它,是因为我们拥有这世间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神明的力量,也不是英雄的力量,而是因为我们认定了这件事必须如此,绝无退让的可能,而当我们聚集在一起时,世界上的任何伟力都不足以与这份意志相抗衡。”
辛辣的烟尘,秃鹫群在空中盘旋,它们的影子从人们低垂着的、黑黢黢的脑袋上掠过,整个广场鸦雀无声,肃穆得仿佛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缇克曼努等待着,直到阳光使她的眼前发白,直到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过脸颊……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个“直到”,一只瘦小的手忽然举了起来。
“我愿意跟您一起去。”手的主人是一名矮小的男人,脸颊尖瘦狭长,颧骨高耸,头发像老鼠的皮毛一样发灰,但当他腼腆地微笑时,蜡黄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只手像是某种先兆——两只、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