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克曼努。”他念出对方的名字,这个房间的氛围似乎也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而改变了,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吸附在横梁上,凝聚成水珠,滴在他的脚趾上,好似这个房间在低声啜泣。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在他心头萦绕。
“我正在研究它们。”缇克曼努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氛的细微变化,仍然紧盯着那两扇门,“你认为门上的眼睛象征着什么?”
他想起了塔兰特憔悴的笑容,想起了芬巴巴的告诫,然后是古伽兰那落下蹄子时那震撼大地的轰隆声,燃烧着的库拉巴,哭嚎着的人们,苦涩而辛辣的浓烟,以及无尽的死亡……死亡……
“你应该走白色的那扇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她问:“那你呢?”
恩奇都静静凝视着她,房间里黯淡无光,却有光点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动,通过那层朦胧的光,他依稀看见自己在对方眼中憔悴的微笑:“我?我正要回家呢。”
他推开黑色的门,穿行而过,黑门后面没有在出现房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还有一点点潮湿的、哀愁的气味。
“你不必通过这扇门。”虚无之中,一个女人对他说道。
恩奇都从来没听过这声音,但他知道她是谁——那个缔造了他的人,创造的女神阿鲁鲁。
她谆谆教导:“人类召唤了不属于他们的奇迹,远远超过了他们能承受的极限,最后自然会归于泯灭,这是他们的命运。”
命运——恩奇都讨厌这个词:“她会死吗?”
“没有区别,没有根的生命是不会有归处的。”她对他说,“日落之前,若你回头,还可以回到我们之中。”
“谢谢。”他客气地回答,“但是不必了。”
他继续向前,走得越远,哀愁的气味便越是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馥郁的香气,闻起来像是泥土、谷物,是煮熟的鸡蛋和被烘烤后的面团,是被太阳晒过的羊毛,是吉尔伽美什杯中佳酿的醉人气味,是缇克曼努腿间甜蜜的浆液和她头发上香膏的香味……
“我是回不去的。”他说,“我已经属于他们了。”
…………
恩奇都醒来时,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与其说是难以忍受,不如说是新奇,他鲜少有这种感觉,即使是当初和吉尔伽美什战斗的时候,他也不曾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他推开身上的被褥(这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双手因为疼痛而僵直发麻,他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站起来,撩开帐篷的帘门,吉尔伽美什就站在不远处,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糟糕,如果乞丐也有他们的国王,那多半就是这样了。
对方敏锐地朝这里看了一眼,在看到他的时候才略微松了口气。
“你醒了?”吉尔伽美什笑了起来——真神奇,即是看起来这样落魄,他笑起来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这一觉睡得可有够久的。”
“我以为你的宝库里有恢复伤势的魔药。”
“它打不开了。”吉尔伽美什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可怕的事实,“盖亚阻断了它……你应该也发现了,这片土地上的玛那在枯竭。”
地脉枯竭了——意味着他们只能靠自己的身躯慢慢恢复魔力了。
“哀悼之塔还能运作吗?”
“地核是有强吸力的,它的效用根植于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则——换而言之,它是比盖亚所能做到的一切都更高等的神秘。”吉尔伽美什再次望向远方,“不过在此之前……先得让他们活下去。”
恩奇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视野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帐篷,像是焦黑的土地上开满了白色的花。
男人和女人们在狭窄的间隙间走来走去,有几个他熟悉的女官在分发食物。
西杜丽也在其中,或许是因为烧伤,她手臂上涂满了青绿色的膏药,像是皮肤上长出了霉斑,但她已经是所有人里比较体面些的——或者说还保留着几分人样的,哪怕此时的她已经是恩奇都印象里最狼狈的了。
“只剩下这些人了吗?”他问。
“还有一些在清理通往哀悼之塔的路。”吉尔伽美什回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乌/尔似乎不打算掺和这个烂摊子……哼,以麦桑尼帕达那鬣狗般的性格,居然没过来趁火打劫,确实有点出乎本王的意料。”
“缇克曼努呢?”
“她……不太好。”吉尔伽美什叹了口气,“但还活着,这姑且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复活得不顺利吗?”恩奇都记得缇克曼努说过,她的复活时间应该会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加越来越短。
“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是'修复'得不顺利。”吉尔伽美什回答,“你或多或少也感觉到了吧?她的复活不是自发性,而是源自某种外力的强制修复,现在这种外力已经耗尽,没办法让她恢复原状了……”
恩奇都看着西斜的落日,感受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宁静:“我想见她。”
“待在这里吧,吾友。”吉尔伽美什揉了揉眉角,有些疲惫地说道,“鬼才知道下一波麻烦什么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