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17年,盛明兰躺在雕花大床上,气息微弱。
“母亲,母亲!爹爹和官人马上就快到了!他们半月前就从前线往京里赶,就快到了!”她的长媳正跪在床前,不住地搓着她已经干如枯柴的手。
那根手腕上,挂着一只朴拙的银镯,是她的母亲卫氏留下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的另外一只手上,捏着一串玉制佛珠,是她的祖母——当年的勇毅侯独女徐氏——在临终前留给她的念想。
明兰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吹出来的,勉力道:“让团哥慢点……”她忘了自己已经很久不称长子为“团哥”了。这是他的小名,同他如今的身份不符,在后辈面前这么叫也显得不庄重。
可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有点急促地问道:“他们回来的事,写折子给吏部和兵部都报过了吧?”
“都报过了的,都报过的!二嫂莫担心。”站在稍远处的顾廷炜连连点头,眼里的泪啪嗒地滴落下来。
二嫂自从嫁进侯府,为这个家殚精竭虑,都到现在了,那根弦也从未松懈。如果她能少操些心,也许,也许……
身后跪成排的顾家子们也各个含着哽咽。顾家二房的这位盛夫人为人宽和,并未与他们计较以前对顾国公的慢怠,还帮衬了他们这么多年,眼看人马上要没了,他们心中荒凉无比、凄楚无比——以后国公若再娶个继室,可未必能有这位的贤德,到时候自己家的日子怕就不好过了……
明兰微微叹出一口气。
她这辈子,吃过苦,受过难,历了劫却也享了福,不仅年纪轻轻就得了诰命,更是跟着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夫君从侯府经营到了国公府。
只可惜天不假年,35岁就急着要招她走了。
她知道,这身病是从当年生团哥的月子里留下的。
她为了替顾廷烨申冤,又是设计抓内鬼,又在宫门口跪了两天一夜,直到先太后把事情真相都告诉她才让她终于放下心来,可在闹市里晕倒的那一下真不是演的,那时候她实在是力竭了。
之后即使再怎么补也没能补回来,后来又怀了一个孩子也没能留住,身子从那会儿起更是日渐虚浮。
要说富贵荣华,老天爷对她实在慷慨,世间千般珍品她都享用过了。
可若说亲缘一则,老天对她却也实在残忍。
她八岁就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阿娘和未出世的弟弟一起没了。
她那个贪慕虚荣的爹只想着自己安乐,从不曾为她们母子洗冤,也不曾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给过一丝温暖。
后来自己最亲的祖母被康氏那个疯婆子毒害,虽然最后从鬼门关里把人抢了回来,却仍是再不如从前那般健硕,活活折了许多寿数,在和长柏哥哥一同外放的任上没了。她甚至都没能去送祖母最后一程!
想到这里,她心痛地捏了捏手里的佛珠……
这辈子最大的安慰,就是嫁了顾廷烨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生了团哥这么一个英武能干的好儿子,还娶了儿媳妇有了嫡长孙,只可惜……没多少时间可以陪他们了……
啊,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如果能重来,我会听阿娘的话,去祖母身边,守护祖母,也护好阿娘。
如果能重来,我会早早地把顾家的阴谋告诉顾廷烨,无论如何都会拉住他,让他免去那许多磨难,让他少受些伤。
如果能重来,我会更从容地面对人生中的风雨。
如果能重来……
想着,明兰渐渐陷入混沌之中,一声声惊呼似是从远方传来……
“母亲!”
“嫂嫂!”
“明兰!!!”
……
……
再醒来时,盛明兰感觉自己浑身阵阵冷意。
“这里是地府吗?怎生这般冷。”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她嘴里念叨。
旁边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孩子,是为娘拖累了你。”
这声音如此熟悉,刚一出现就从耳朵深深钻入明兰的五脏六腑中,搅动她的心,让她血液沸腾,脑热神昏。
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她大喊道:“阿娘!”
卫恕意略带惊诧的脸出现在明兰眼前。
明兰扑到自己母亲身上,大哭起来:“阿娘!阿娘!我终于又见到您了阿娘!我好想你!我以后都听你的话……都听你的话!阿娘!你不要再丢下我了!阿娘阿!”
她哭得肝肠寸断,把积攒了 26年的思念都换成一声声“阿娘”。
她像个溺水之人,用尽全力地抓着阿娘,生怕只要自己稍微一松手,阿娘就会转身出门而去,再不回来。
就像自己在无数个夜晚里梦见的那样。
明兰抓得如此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卫恕意皮肉里,但卫恕意没有阻止女儿,只是忍着疼,就着女儿的姿势把她抱起,轻拍她的背,道:“明兰不怕,阿娘在,做噩梦而已,不怕不怕,阿娘在!”
这怀抱温暖又踏实,不似梦中,竟像儿时那样真切。
明兰用袖子胡乱擦去满脸泪,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看着眼前的阿娘——黛眉微蹙,杏眼含光,脸色苍白,衣着朴素,小腹微微隆起。
她吞